第29頁 文 / 凱琍
磁振持續了約半小時,我開始想打破這棺木,拜託,完全跟外界隔離,全身不能動彈,還被關在一個吵死人的環境,發明這種掃瞄攝影的到底是哪位天才?萬一有密室恐懼症,瞳到這狀況鐵定會尖叫,我忽然想把球握緊,叫他們放我出去,但我更不願再受折磨一次,只得忍住衝動,靜待重見天日。
「OK嘍!」不知道是誰在外頭喊著,然後我手上的藥被注入了,左手一陣冰冷,彷彿乾冰效果,還有霧噴上來,我真怕自己變成急凍人。
此情此景,彷彿回到小時候的兒童樂園,每個遊戲都有工作人員,對你解說注意事項,他們的表情總是沉悶,工作日復一日,對不一樣的人說同樣的話,遊戲都變得不好玩了,更何況是醫院的檢查呢?這兒就像個大工廠,每條生產線不斷運作,有些員工已經滿老了,還在學電腦的使用方法,以及新的電腦系統,有如跑錯時代的員工,讓人替他們覺得吃力。
想想自己不過是過客,真不該抱怨了,若叫我天天在這叫病人寫同意書,逐一說明注意事項,可能我也會說些「你頭好大,身體好瘦」的蠢話吧?
做完檢查,我沒啥感覺,慶幸撿回一條小命。我手上的針筒抽掉了,但針頭還在,護士小姐說這三天還要打針、抽血,所以針頭繼續留著,省得還要挨一次疼。其實我不怕疼,反倒是留著這針頭好麻煩,洗手洗澡洗頭都不方便,更何況我還要打字寫小說啊∼∼沒辦法,這是人家的規矩,就隨他們方便吧。
走回護理站,他們幫我保管的電腦還在,也請了工程部來修理衣櫃鎖,效率真好,雖有些波折,不過鎖可以用了,我若要出門,就能用衣櫃鎖住我的寶貝電腦。
五點整,廣播器傳出「發飯」的通知,這種時候來份點心還不錯,結果是全餐,好得很,我從五點吃到七點也沒吃完。護士小姐來幫我做例行檢查,結果我血壓是92和57,數字滿低迷的。更要命的是,護士小姐說我明天早上六點多要抽血,這麼早起,不如砍了我吧。
好了,快七點半了,我家人已開車到醫院附近,等一下要去陪他們吃飯,我得準備下樓,又要鎖電腦了,我偉大神奇的電腦,可要乖乖等我回來喔∼∼
晚上八點,台大醫院地下一樓,有許多餐廳可供選擇,我坐在椅上看家人吃晚餐,光是醫院的素食餐我就吃不完了,因此謝絕好意,看他們吃就夠。
三歲大的侄子到處跑跳,好奇尋覓,不知道這是醫院,不明白何謂生老病死。老媽叫我跟醫生說,如果要開刀就排在農曆年後,她才有時間照顧我,最近很多人找她去大掃除,她怕忙不過來。我說好唄,我盡量喬看看,希望我的腦瘤能配合點。
看家人好像愁雲慘霧,我也有些感慨,想到昨晚飄著雨,我跟朋友散步在迪化街,許多商家都沒開,看到那斷垣殘壁、老舊門牆,有種風雨不生信心之感,慘兮兮。結果住院後倒也還好,有點無聊,可能還沒事到臨頭,仍不知道害怕,就乘機放個假,這才划得來嘛。
一月十日,早上六點多我就醒了,真是天大的神跡。
昨晚睡得當然不好,多夢淺眠咳嗽頻尿,但在清晨時分,附近病房漸漸有人聲,洗臉刷牙沖馬桶。我也只好跟著醒來,有位小姐來幫我量體溫、血壓、脈搏,還有位先生來幫我抽血,抽了20CC,也落了一大滴在床上,血染白床單,讓我自覺像白雪公主的媽。
七點整發早飯,我的素食早餐有中西兩式,白稀飯配花生麵筋小菜,還有麵包配低脂牛奶,我慢條斯理吃了這兩套早餐,當然有把電腦打開上網,否則沒啥好配的。
老爸打了通電話,問我想吃什麼水果?對不起,應該是我這女兒照顧父母,現在反過來讓他們擔心我。沒多久老爸來了,帶了蘋果和棗子,我們閒話幾句,目前進度只有早上已抽血、下午再抽血,其他狀況完全不知情,帥呆了。
老爸說,台大地下停車場很妙,第一個小時五十元最便宜,接下來每一個小時都要漲價,意思就是來賓能多快滾就趕快滾,別留在這兒占停車位,就算你有錢都不讓你停。昨晚他們停在附近的平面停車場,更有趣,第一個小時四十元,第二個小時開罰單,再過不知多久就要強制拖吊,好拽。
交代幾句話以後,老爸走了,一位白髮蒼蒼、笑容可掬的台大志工前來,送給我一份印刷品,原來是台大院長的問候函,若有意見還可回函,真了不起,我可以跟院長溝通呢!
志工問候了我幾句,還對我說:「要有信心喔!」媽媽咪呀,真感人。
過沒半小時,一位台大團契的女教友前來,要和我分享上帝的福音,我沒有宗教信仰,最多相信有因果,不過看人笑臉盈盈,還是照她的話做,跟著禱告了一番。原來台大醫院內有祈禱室,基於宗教公平原則,是否也該有佛教唸經堂?或者有道士來幫我作法、請喇嘛來幫我灌頂?
十一點半發午餐,我還沒出門去拿,護士小姐先幫我跟室友端進來了,多謝多謝。我喝了一口湯,這不是溫開水嗎?卻混雜了一咪咪香菇的味道,好可怕。菜和飯長得跟昨天差不多,我想我也會用兩小時的時間來解決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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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飯,昏昏欲睡,於是我倒下閉眼,聽台北愛樂電台。忽然很討厭左手背上的針頭,老是插在那兒很不方便,有種隱約作痛的不適戚,心想等護士小姐再來時,非得拜託她給我拆了,否則都快抓狂了。
住院才第二天,我的耐性所剩不多,早上聽一個老伯在抱怨說,自己可能要住院過農曆年,真不曉得怎麼熬下去?我的室友和她妹妹也在數日子,聽護士說抗生素要打一個星期,兩人同時歎了氣,那還要多久啊?唉∼∼
同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住院檢查多久?等有結果,是否要開刀?排隊開刀要等多久?開完刀又得恢復多久?住院的人,也許不會被病魔打倒,但可能會被自己的無知和妄想給嚇昏吧。
下午兩點,我又陷入因為吃太飽而昏昏欲睡的狀況,於是下定決心,外出走一走。搭電梯下樓時,剛好碰到昨天帶我去檢查的阿姨,她認出我來,就在從十三樓到一樓的過程中,她問了我的病情,我也說明給她聽。一樓快到了,阿姨繼續問我說:「你會不會結紮?」
我一愣,回答道:「我還沒結婚,也沒生小孩。」現在就考慮結紮會不會太早?雖然我也想過結紮的好處,以俊跟男人上床就不用擔心懷孕,只要擔心得病,哈。
結果原來是我聽錯了,她是問我會不會「緊張」,我的重聽還真嚴重。不會緊張才怪,但緊張也沒用,只好隨遇而安,還能碰到這類重聽笑話,也不錯呀。
我沒逗留星巴克咖啡或誠品書店,走出醫院,迎向二二八和平公園,感覺清新寬敞許多,看到健康步道,我脫了鞋,只穿襪子走上去,忍不住暗罵髒話,靠,怎會這麼痛啦?
一邊慢慢走,一邊觀望四周,有位中年阿伯穿得西裝筆挺,坐在椅上看報紙分類廣告,讓我懷疑他是否被裁員還每天偽裝上班去,其實到公園打發時間順便看報找工作?
另一頭,有位媽媽帶了兩個孩子在玩蹺蹺板,再過去一點,四位有點上了年紀的員工,正在修理蕩鞦韆,不時討論該怎麼做最好,確實,蕩鞦韆的安全性非常重要。在我看來,這是一幅好可愛的晝面。
一對情侶正在跟樹下的松鼠打招呼,男孩拿數位相機在攝影,女孩蹲下身逗松鼠,兩人無疑是在約會,這只松鼠也將成為他們戀情的回憶之一。我買了張刮刮卡,沒刮中,可能病中也沒偏財運吧,但那責彩券的是一位腿部有缺憾的女士,這就是其中意義了。
有個老外在公園門口吹薩克斯風,挺歡樂悠哉的,但過往路人不太賞光,我坐下聽了兩曲,也獻上一點贊助費。發現他把自己的作品燒成CD,還做了封面,一張兩百元,不貴,但我也不想買,我要的只是這時的輕快心情。
「whatawonderfulworld」,這首歌就是我現在的心情,外出看到一個美麗世界,已經夠了。
三點多回到醫院,護士來給我抽了血,於是我今天的責任結束。年輕的小醫生來看我,跟我大概說了狀況,原來主治醫師下午來巡房,可是我溜出去玩耍了。她還說,明天我得做荷爾蒙的測試,打進一些藥看反應如何,哇,我變實驗白老鼠了,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