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白瀲
然而,卻並非真正的乾淨。
溫文的臉龐下,深藏著任意妄為的狂傲自我,那麼高傲那麼任性地活在這個世上,只要自己想要,便覺得所有的阻礙都不足為道。
他是這樣張狂傲世的人吶……
輕輕提起嘴角,她試圖笑一笑,卻最終沒有笑出來。
其實,其實她有多羨慕這個人,這個任意自我的人,他是真正的任性妄為,而她,所有的悠閒,不過是在欺騙自己……
十七年了,這十七年來,她想要這樣痛快地活著,所有的一切都雲淡風輕地一笑而過……可是,可是她終究不是這樣的人,當那道白光照進她的眼瞳時,便已注定她再也輕快不起來,生命裡的所有,只剩下沉重的記憶與渺茫的未來。
孱弱的身體,滿手的血腥,她用笑容將這一切掩蓋,漫不經心遊走江湖,試圖讓自己將所有的一切忘掉,忘掉……
可是,要她怎麼去忘記?她忘不了,忘不了那照亮了所有假象的白光,忘不了母親墮落的身軀。好痛,胸口痛得幾乎感覺不到心跳。為甚麼不讓她忘記?如果忘記了,就不會再心痛,如果忘記了,就可以、就可以……
「你醒了?」向來淡然的聲音染上些微的驚喜。
她的眼神微微一動,慢慢坐了起來,低垂著頭。「你在這裡坐了一夜?」
他掌心合攏,將她的手收在手心,神情軟得近乎溫柔。「現在覺得怎麼樣?頭還痛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伸手掠過她額前長長的發,試圖看清她的表情。
她卻偏了偏頭,讓他的手落空。
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僵,隨後更為堅決地探出去,撩開她散亂的發,托住她的臉龐。
「放開!」她低喝,抬手想要格開他的手腕。然而,如今的她哪裡有那個力氣與他相抗,竟是半分也移動不了。
「俞驚瀾!」不想在這個時候與他有任何接觸,她近乎惱怒地想要甩開他。
那沉斂的瞳沉了一沉,絲毫不肯退開,甚至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我叫你放開你聽到沒有!」
他的得寸進尺讓她陡然間爆發出來,橫行江湖的第一刺客卻用極其拙劣的方式掙扎,毫無章法地想要拍開他的手。這個時候,她也不過是個被刺到傷處、極力想要保護真實的自己的普通女子罷了。
俞驚瀾皺了皺眉,一用力,索性將她整個人攬進懷中,緊抱不放。
「俞驚瀾!」她咬唇低叫,依然不肯認輸地想要推開他,沒料到反而惹惱了他,手臂一緊,結結實實地困住了她,讓她所有的掙扎都宣告失效。
終於力竭。
她咬牙閉眼,在感覺濕意泛上瞳眸時緊緊地蹙起了眉,伸手攬住他的肩向自己拉近,而後,張口狠狠咬住。
為甚麼,為甚麼還要靠近她?她不需要任何人瞭解,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她只要一個人好好地、安安靜靜地等待生命走到盡頭,只要如此而已……
緊閉的眼阻不住洶湧而出的濕潤,水滴滲出睫毛,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地滾落。
嗚咽終於逸出乾澀的唇,再也沒有力氣,鬆開口,只好埋在近在眼前的肩窩裡流淚。
滲入衣袍的濕意讓懷抱住她的男子怔住了,鬆了擁抱,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卻被她所阻。
她緊緊抱住他的腰,抱得那樣用力,彷彿要將所有的傷痛通過這樣的方式傳遞給他。
他因她如此異常的反應而怔住。眉眼微茫,呆呆地聽著她壓抑的哭泣聲,半晌,終於再度伸出手,慢慢抱緊了她。
朝陽高高昇起,熱烈明亮的光線穿過木窗,投射到那兩個相擁的人身上,安靜如畫,美麗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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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性地伸手慢慢拈著鬍鬚,周斐的眉愈皺愈緊,最後噓出一口氣,放開任未傷的脈門。
「奇怪啊奇怪,任姑娘,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吃過甚麼靈丹妙藥了?」
一本正經的詢問讓任未傷笑出聲來。「周先生,原來你這麼會開玩笑啊?」
周斐歎了一聲。「任姑娘,周某這一句雖然是在開玩笑,但並非全是戲言。坦白說,我習醫這麼些年,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喔?」任未傷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每次見你受傷,診脈時覺得十分嚴重,可是沒過多久,又是大好的模樣。就拿昨晚來說,你心律不定,極端危險,誰知一夜醒來,居然比原先還好些。」說到這裡,露出深思的表情。「如此說來,你的體質極其特殊,看似病弱,生命力卻十分頑強,自我恢復能力強得不可思議。」
「是麼?」聽他這般說來,任未傷不禁苦笑。「我也覺得奇怪,明明老早就有一命歸西的跡象,卻一次又一次活下來。唉,禍害遺千年,歸離天這句話倒是說得不錯。」
周斐聽了,搖頭一笑。這人看似病弱,實則命長倒是真的。
既然傷勢穩定了,周斐便開了幾個補身的方子,囑咐她小心休息。照現在看來,她的傷在回長天樓之前就能痊癒。
任未傷口中應下,其實左耳進,右耳出,渾不在意。
喬蒼柏倒是派了人過來問候,她只是冷笑,草草打發人家回去。哼,果然功力深厚,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對她的行徑,俞驚瀾沒說甚麼,由著她任意妄為。
「喝藥吧。」
任未傷抬頭瞧了他一眼,又懶洋洋地趴回去。「不想喝。」
「你的傷還沒好,不喝不行。」聲音溫淡,卻帶著不容反對的堅決。
俞驚瀾坐到她的身邊,伸手拉她起來。
「我說我不想喝!」她皺眉甩開,孩子一樣任性,咕噥:「你煩不煩?」
見她如此反應,俞驚瀾放下藥碗,道:「你不喝,傷怎麼好?就憑你現在的樣子,你認為能從我手下逃脫嗎?」
「逃脫?」任未傷挑著眉,斜睨著他。「俞樓主,就算我傷好,你會給我逃脫的機會嗎?算了吧,何必用這樣的理由來勸服我?如果下半生非要留在長天樓,我的傷好不好又有甚麼關係。」
俞驚瀾沉默著,靜靜地望著她,目光幽幽深深,看不出是何涵義。
她清晨時的脆弱仍留在腦海,為何如今又是如此不馴的模樣?她的心裡到底藏著甚麼樣的秘密?
「為甚麼要哭?」他的目光似乎要看透她的內心。「今天早上,為甚麼要哭?」
這一句問話讓任未傷陡然間變了臉色,她轉開臉龐,漠然道:「這不關你的事。」
「你是在利用我?」
他的聲音仍然平淡,卻令她忽然生起氣來。「俞驚瀾,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不是嗎?我正好在你身邊,所以當了你落水時的浮木,等你的傷口止住了血,我便沒有用處了。」
俞驚瀾的眼神帶著明瞭的透晰,彷彿看入她的靈魂深處。「你在利用我,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
那樣溫情脈脈的一幕,只不過出於這樣一個並不具意義的理由。
他的話似乎戳中了她的痛處,臉色倏地一白,忽然轉頭望著他,目光森冷。
半晌,她才冷冷一笑。「沒錯,我只是在利用你,誰叫你要來惹我?俞驚瀾,難道你還會覺得我對不起你?」
「不是,我只是覺得有點受傷而已。」平靜地說罷,起身離去。
留下任未傷愣愣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半晌不知作何反應。
受……傷?他,俞驚瀾?
第五章
這日午宴過後,喬蒼柏就是盡地主之誼,讓一對兒女帶著他們四處走走,其實麼……哼哼,讓他們觀察情勢才是真。
喬蒼柏有一子一女,兒子喬莊,今年二十七,正好與俞驚瀾同齡,也是江湖上頗有聲名的一位少俠;女兒喬靈,年方十七,還是個天真浪漫的小丫頭。
喬家兄妹長相頗佳,然而並不相像,據說是因為他們都像自己的母親,喬靈的母親便是如今的喬夫人——南宮世家的一位小姐,而喬莊卻是喬蒼柏早亡的原配髮妻所生。
「任姐姐,快來看,這些鶴是不是很漂亮?」喬靈在前頭興奮不已。
反觀任未傷,從頭到尾都是懶洋洋提不起勁的模樣,只是馬馬虎虎應了一聲。心裡奇怪,她怎麼從來都不覺得這裡有多好玩?
喬莊倒是對俞驚瀾頗有好感,兩人在後頭相談甚歡的模樣。呃,當然,一直都是喬莊在說話就是了。
這裡是喬家的鶴影潭,養著一群白鶴,碧水白羽,草木青青,確實景色優美。
「任姐姐,你身體不舒服嗎?」喬靈見她始終有氣沒力的模樣,有些擔憂地問:「是不是舊傷復發了?」
任未傷咬著一根草桿,隨意哼了一聲。「沒甚麼,我天生就是打不死的蟑螂,這點傷早就好了。」
「呵呵,」她的比喻讓喬靈笑出聲來。「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任姐姐,你是武功高強,所以好得快吧?」純真無邪的臉上,笑容燦爛得耀人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