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季潔
「阿循哥,怎麼……」雪蝶兒聲方落,便見僅咫尺之距,有名男子雙膝跪地,伴著不斷掘土的雙手,發出沉痛的哀鳴。
巫循向前踏了一步,低著頭的男子卻霍地抬眼,瞠眼瞪著兩人。
「阿循哥,走吧!」她扯著巫循的衣袖口,心底掠過強烈不安。
男子被瘀青、傷痕覆蓋的傷顏,讓人瞧不出他的面容,唯獨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眸承載著某種絕望、痛苦與孤寂交雜的野獸氣息。
「你沒事吧!」
巫循身為大夫,面對傷者他無法坐視不理,他腳步再靠近,男子停下手中掘土的動作,倏地撲身壓倒巫循。
「我要殺了你,殺光整個努拉苗寨的人,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噬心的痛讓男子的氣力變得異常蠻橫,掐住巫循的脖子,他將所有的怨恨加諸其中。
雪蝶兒聽聞男子的話,一張雪顏瞬間慘白。
在發間銀蝶感受主人的情緒,振翅疾撲往男子的瞬間,巫循也在千鈞一髮之際,點住男子的穴道。
不久,男子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銀蝶振翅,穿過雨幕,重新落在主人的發間。
巫循推開男子,勉強起身,神色陰鬱地瞅著她絕美的側臉。「銀蝶對他做了什麼?」
「銀蝶身上帶有劇毒的刺,一旦被螫,夾著蠱毒的刺進入血液,三個時辰內,被螫之人,會被蠱蟲吞噬,七孔流血……」
顧不得雨水打在臉上的痛,巫循面罩寒霜隱忍心中的氣忿道:「我已經點了他的穴道,你為什麼還要放任銀蝶螫人?」
雪蝶兒怔了怔,委屈的情緒在瞬間漲痛心扉。「我沒辦法,銀蝶是感受我的情緒,憑天性來保護我……」
「你沒發現他身邊躺著小姑娘嗎?他口口聲聲嚷著要殺光整個努拉苗寨的人,要你們血債血償,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或隱情,你難道就不能等我問完,再做決定嗎?」
巫循一直不認同他們「放蠱」的行徑,因為這突發的事件,猛地拉開兩人好不容易貼近的心。
「我——」雪蝶兒心一抽,緊咬著唇,忍住眼淚,下意識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豆大的雨滴打得人臉發疼。
話沒出口,淚卻無聲無息地流得更凶。
「這種傷人的手法,太可怕了!」他陰鬱攢眉,眼底落入她眉心輕蹙的憐人模樣,煩躁地旋身探看身後的人,卻發現那負傷的男子不見了。
連帶他身邊的女子也在瞬間失了蹤影。
矗在原地,巫循腦中一片紊亂,心口霍地被拉扯開的現實面讓他不得不正視,他與雪蝶兒之間的愛,是激情或是真情。
第五章
大雨讓兩人渾身濕透,雨水透過髮梢、衣袖、裙擺迤邐至地面,淌出冷冷的沉滯氣息。
「難道阿循哥自始至終都和大家一樣,怕雪蝶兒、討厭雪蝶兒……」像是心猛受了一記重捶,她哽著嗓,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句話。
因為她身上有著保護主人力量的守護蝶?
又或者是因為她是出自擅下蠱毒控制人心的「努拉苗寨」?
巫循神色微微一變,明知雪蝶兒為此心生介懷、為此而難過,但面對她沉痛的指控,他卻一時間理不出思緒,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難過。
對於「努拉苗寨」,他有太多複雜的情緒。
在和雪蝶兒相處這些天,他知道,她不同於一般耍心機的姑娘,是善良而純真的。
「我不——」
他心思轉折,好不容易才啟口,雪蝶兒心被揪著,悶得難受地嚷。「我知道你是這麼想的!」
見巫循遲遲不搭腔,眼淚不斷由眼角泛出,雪蝶兒絕望得幾乎就要站不住腳。
怎麼愛情是這模樣嗎?瞠喜甜美、惆悵黯然皆是它。
上一刻,兩人甜得讓人恨不得一同溺在蜜般的情緒。
下一刻,這情緒便驟轉為苦澀,又嗆又痛地讓人恨不得踹它幾腳。
「蝶兒……」像是能感覺她的哀傷,巫循瞧不清她臉上是淚是雨,雙唇沉重地微啟。「有什麼話,回家再說。」
透過雨幕,雪蝶兒迎向他深沉難解的眸光,有一絲莫名的慌。
巫循伸手想拉她,雪蝶兒卻俐落地躲開他的手。
難道打一開始,就只是她一廂情願的黏著她……她的阿循哥怎麼會和其他人一樣怕她、討厭她呢?
悵然若失的感覺幾乎要將她淹沒,雪蝶兒不敢再往下思考。
「蝶兒……你聽我說……」巫循不死心,探手再握她的手。這回,雪蝶兒沒能甩開。
心口空蕩蕩,她搗住耳,深怕會由他口中吐出她不想要的答案。
「我不想聽啊!」雪蝶兒嚥了嗓,向來清透的嗓微啞。
她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雪蝶兒頭一甩,轉身便跑離。
鈴聲在豆大的雨滴輕擊下,如同主人的咽嗓,發出低悲的聲音。
巫循驚愕地看著她,胸口因為雪蝶兒的咽嗓痛得厲害。
思緒錯綜複雜地沉著俊臉,巫循的雙眉壓得極低,徹底被打敗了。
沒人比他更明白,對「蠱」他永遠無法認同,但對她,他早看透。未料及,他方才一時情急脫口說出的話,竟傷了她!
雨稍緩,巫循懊惱地扯開腳步尾隨在雪蝶兒身後,頭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自主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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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歇,月亮透過厚重雲層,露出皎潔柔光。
被雨洗滌過的綠葉,殘留著露珠,透著股清新的氣息,蟲鳴唧唧,讓人感覺不出幾個時辰前的昏天暗地。
由吊腳樓透出的溫暖燈火,在幽闃中,讓兩人間冷然的氣息益發寒冷。
雪蝶兒心裡憋著股氣,一心不想理會巫循。
巫循猜不透女兒家的心事,思緒紊亂,心中的悶火漸熾。
就這樣連耗了幾日,他只好先與雪嘯天做出共識,找了寨裡的鬼師、擇了個吉日,舉行間亡靈的儀式。
這一日,問亡靈的儀式一結束,巫循與雪嘯天一起離開「努拉懷洞」,沉默成了兩人的默契。
因為結果是——雪凝兒和巫勁願留不願走。
「這下巫公子可以死心了吧!」雪嘯天說。
一種難以言語的感慨盡在不言中,巫循歎了口氣。「既是如此,我尊重他們的想法。」
他選擇相信這樣的結果!
雪嘯天灰眉一挑,毫不掩飾心裡的訝異。「就這麼放棄?你們漢人不是特別尊崇追本溯源那套?」
「既然選擇這樣的作法,自然就會尊重這樣的結果。」
巫循知道,若不看透,這件事永遠不會有了結的一天。
聽到巫循這個說法,雪嘯天沉吟思索著,毫不掩飾地重新審視眼前的男子。
「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雪嘯天朗聲笑,對巫循的敵意,因為這件事,明顯少了幾分。
勉強扯動下嘴角,巫循帶著難以言喻的感情輕喃。「其實走這一趟並非全無所獲,至少為了我二哥懸了多年的心,終是踏實了,光這一點所代表的涵義非凡。」
雪嘯天怔怔望著他,半晌才認同地拍了拍他的肩。「天上人間生死相隨,這是凝兒臨終最後一句話。今日的卜問也讓兩家人皆瞭解他們之間的情深意重,我才要感謝你。」
「寨主言重。」他抱拳,沉吟了片刻才開口。「其實這是蝶兒的提議,該謝她才是。」
經他這麼一提,雪嘯天語重心長地掀唇道:「說到蝶兒,我得請大夫來看一看她。」
「大夫?蝶兒怎麼了?」提起嗓,巫循不自覺皺起眉心。
「受了風寒。」他莫可奈何晃了晃頭。「唉!這孩子倔起來簡直和她姑姑一個樣。」
自從女兒與巫循相遇之後,他便知道,兩人間注定的情緣,是沒有什麼可以阻礙的。
即便他再怎麼不願女兒受情傷,她還是陷得不可自拔。
顧不及雪嘯天沉思的神情,巫循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去瞧瞧。」
「她正同你鬥著氣,不是嗎?」雪嘯天出聲提醒。
巫循懊惱地揉了揉眉心,語氣有些悶。「姑娘家的心思,是不是真的這麼不好懂?」
「你……對蝶兒是認真的嗎?」雪嘯天微微一笑,酌量了好半刻才問。
巫循眸中有著短暫的迷惘,兀自沉思許久才誠實地道:「我分不太清楚這種感覺,只知道,見不著她、知道她生著氣,心裡便空蕩蕩的……」
雖然巫循的語氣是那麼不確定,但他說話的神情,儼然是沉溺在愛裡的模樣。
這是意料中的答案。
雪嘯天噙著笑,內心難掩波濤,終是莫可奈何地道:「那孩子也許只是惱你,你哄哄她,也許她就不氣了。」
「我順便幫她煎碗藥,就算真的沒受風寒,預防一下也好。」
一想到雪蝶兒那天淋了雨,心中還憋著同他吵架的悶氣,就算沒染風寒,心也悶壞了。
思及此,巫循心中多了幾分愧疚。
雪嘯天斂著眉沉思,由他的話聽來,這才知道巫循和他的兄長一樣,都是學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