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莫霖
張開紙條,裡頭是她熟悉的字跡。
那是龐政雄在今晚的一切發生之前,親手寫下的紙條……
我知道我可能撐不過今晚,如果今晚過後我還活著,定要為心洛再戴上這個手鐲,一輩子不准她再摘下來。若不行,請幫我收屍的人,完成我這個最後的要求。將這個手鐲砸碎,不要讓心洛步入我母親的後塵,不要讓她困在龐家,讓她去追求她的幸福。
龐政雄筆
顧心洛再度崩潰,看著那陪伴她兩年多,自龐母傳下、象徵龐家媳婦的手鐲,晶瑩剔透的翠綠色中帶著一些朱紅,那彷彿龐政雄在受傷之際,所做出最後深切痛楚的吶喊。
顧心洛放聲痛哭,「你真的很自私,你已經把我拖下海,怎麼可以棄我於不顧?你怎麼可以……」
她拿著手鐲,毫不猶豫的立刻戴上,「看著,我已經戴上了,你拔不掉的,我不可能在失去你之後,還有辦法去追求什麼幸福,我可沒你這麼博愛,我顧心洛永遠都是龐政雄的女人。」
她再度展現溫柔的一面,輕聲在龐政雄耳邊說著,「不要再去想那些傻事了,好好的養傷,接下來交給我,我會想辦法的,政雄……」
話還沒說完,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呼喊,接著沈敏他們開門進來。
顧心洛趕緊擦掉淚水,轉過身挺直腰桿面對來人。「怎麼回事?」
「夫人!」沈敏焦急說著,「我們接到消息,李業可能再度找人來攻擊我們,可能趁著老大現在昏迷的時候趁勝追擊。」
顧心洛沒有心慌,看了看四周,一堆傷兵,她自己一個女人,打架用槍也都做不來,她的男人又身受重傷。
李奎挺身而出,「我帶幾個弟兄去擋他們,所有弟兄都準備好了。」
汪奇與盧勳也站出來,「我們也去。」
顧心洛搖搖頭,「今天晚上不適合。」
「為什麼?」
看看躺在床上的龐政雄,「政雄受了重傷,你們每個人也都掛綵,今天晚上不要跟他們正面衝突。」
「那怎麼辦?」李奎問著。他不敢再質疑顧心洛,知道她已經有資格成為他們另一個領袖。
「今晚你們撤離這裡,回到龐家。馬上就要天亮了,相信李業的人馬也只有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為所欲為,天亮了以後他們應該不敢亂來;你們保護政雄回到龐家,再聯絡杜醫生過來照顧政雄。」
接下來四人開始行動,推著龐政雄的病床就打算離開。
一群人來到後門,後門的警衛已經被顧心洛用錢打通,而後門外已經停了龐家派來的好幾輛廂型車,還有幾十名黑衣人等待接應。
送龐政雄上了車後,沈敏一群人轉向顧心洛,「夫人,跟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
她搖頭,「我不跟你們走了,你們要保重,全力保護政雄。」
「為什麼夫人不跟我們走?這四處都是李業的人馬,夫人會有危險的。」汪奇焦急問著。
「你忘了,全加州都知道我已經跟政雄離婚,他們以為政雄已經對我沒興趣了,他們根本不會注意到我,我進出洛杉磯現在比你們還要安全。放心,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這……」
「不要囉唆了,快點離開這裡。我不會有事的,你們……要好好保護政雄……」她向他們深深一鞠躬,「我謝謝你們了!」
「夫人,不要這樣……」沈敏眼眶一紅。
她的鞠躬帶著感謝,更帶著一絲歉意,因為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必定會引來全天下的怒罵。
可是她不在乎,她豁出去了,她完全豁出去了。
她已經下定決心,下定決心要幫龐政雄解決這個問題。
龐政雄背負著太多的負擔,扛著太多的包袱,無法放手去做,隨時隨地要考慮整個龐家的人,考慮整個群義幫的弟兄,考慮一旦這樣做了以後,未來有沒有機會脫身,還他一個平靜的未來。
但她沒有這些負擔,她本就是個孤兒,孤家寡人的,她大可放手去做,她甘冒天下之大不諱,也要放手去做。
顧心洛戴上帽子,留下一頭長髮披在肩頭,戴上墨鏡,往來時路走去,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政雄,原諒她最後選擇這麼做!
不真正除掉李業,將永無太平之日,就讓她一個人犧牲,換得徹徹底底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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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時,早就已經天亮許久,顧心洛走進屋內,一眼就看見龐母,看來她也是整晚沒睡。
龐母一看到她回來,立刻上前。
顧心洛脫下帽子,拿下墨鏡,一雙眼又濕又紅,龐母知道她哭過。「情況怎麼樣?」
顧心洛深呼吸,「政雄受了傷,但已經沒事了,現在只需要好好靜養。不要擔心,政雄一定會沒事的。」
「這樣就好。」突然間,龐母看見了她手上的手鐲,「政雄把這個手鐲還給你了?」
顧心洛眼眶隱約含著淚水,卻俏皮一笑,「沒錯!媽,我可告訴你,這個手鐲我可不會還給你。」
「誰要你還?你喜歡就收著!」
顧心洛笑了笑,心裡一陣淒楚。她刻意掩蓋這種傷感,攬住龐母的手臂,「媽,你一定等了一整晚,趕快去休息吧!」
「我不累,這讓我想起年輕的時候,在家裡等政雄的父親回來,或是等待醫生告訴我他受傷的消息,甚至也想起那一次……」
顧心洛緊緊抱住龐母,「別想,從現在開始,媽,你要學會不去想那些事情,學會忘記那些事情……」
放開龐母,顧心洛下意識的向前走去,坐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頭髮更長了,烏黑亮麗,她一直保養得很好。
可是……可是……
她的純真不見了,她的朝氣蓬勃不見了,這些年下來,除了歲月的痕跡,她到底遺留下了什麼?
鏡中的那個女人滿臉的憔悴、臉色慘白,彷彿飽受風霜;當年的她,已經不在了……
當年……突然間,她想起她小時候外婆幫她梳頭的時候,那是她記憶中最溫馨的時光。
外婆總是輕柔的梳著她的頭髮,站在她身後跟她說著話、聊著天,那也是她們祖孫最親密的時光。
外婆呢?外婆去哪了呢?
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誰是她可以回憶的呢?
「媽,你可不可以幫我梳梳頭髮?」
龐母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她身後,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一下一下,輕輕梳著她的頭髮。「好漂亮的頭髮,心洛,其實你是我見過政雄身邊最美的女孩,難怪只有你可以讓政雄的心留下。」
「媽,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後不後悔?」
梳著頭髮的手梳到一半,停了一下,沒多久又動了起來。
龐母無語,顧心洛以為自己得不到龐母的答案,卻又聽見龐母開口。
「沒有,沒有後悔。」
「為什麼?」
龐母輕輕一笑,「也許曾經想過,如果沒有走這一遭,或許人生會過得更好,可要真是如此,那我也失去了人生當中的一段真愛……」
她帶著皺紋的臉上有著欣慰,看來她終於說服了自己,告訴自己對於這段感情的無悔。
顧心洛落下淚水,看見鏡中站在自己身後的龐母臉上也淨是淚水。女人的無悔,是癡?這是傻?
她們都不求答案,人生無解的事情太多了,就算有解那又怎樣?走過,最重要……
「媽,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懂了。」靠在龐母懷裡,像個向母親撒嬌的女兒,龐母也欣然的緊抱著她。
「不要想太多,相信男人吧!他們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
接過龐母手中的梳子,龐母走進寢室,獨留顧心洛一人坐在客廳的梳妝台前,依舊靜靜的看著鏡中的自己。
她不是不相信龐政雄,而是選擇以自己的方式來幫助他。
她沒有他那麼的冷靜、睿智,她只懂得沒有人可以傷害她愛的人。
看了看桌上的髮夾,顧心洛將它拿了起來,另一手握住自己的頭髮,她想將頭髮盤起……
既然純真已經不再,保留這頭長髮也沒有意義了,她沒有忘記龐政雄的要求,一直以來都記得……
請你……永遠不要把頭髮盤起來,我喜歡長髮披肩的你,喜歡這樣清純的你。今晚的你讓我感動,也讓我害怕,我已經是個不知純真為何物的人了,我希望你能為我保有一點純真的模樣,哪怕只有一點點。
但是政雄,原諒她就此毀諾,因為她到現在才知道,要在這個圈子裡面混,最不需要的就是清純。
她要就此改頭換面,拋棄現在的自己。
她的清純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反而讓她成為政雄的累贅;顧心洛雙手將頭髮束緊,漸次向上捲起,先用夾子夾住,接著,她在抽屜裡找出一隻髮簪,穿過束在腦後的髮髻,只剩幾許髮絲留在雙鬢,接著她再抬頭看向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