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綠光
仿古歐大禮服是他挑選的,馬甲為殼,裙擺雖是單層,內裡有骨架撐起,質地精美,花紋瑰麗,除了以金銀絲鑲繡外,藍綠色的花紋搭上威尼斯的樓宇圖騰讓她一看就好喜歡,不過,尺寸不合,袖子部分也不甚滿意,所以她加以改造修飾後,如今還在店家那做最後的縫製。
「不過,我已經請人在你的面具下方綴上流蘇,再配絲繡可能太繁複了。」收回心神,他集中精神和她討論起這個話題。
「這樣子啊……」有點失望,但她又突地想起,「可以做你的領巾。」
「好啊!」
看著她鮮活的表情,端懿心裡很充實,也許她沒發現,但是這幾天下來,她的緊繃消失,不安滅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熱情和行動力,還有那毫不吝惜的笑容,他想,他真的愛慘她了。
買了絲繡,兩人離開了Jesurum,又逛了其他的手工藝品店,買了蠟封印,在彼此心中印下對方的名字,又買了大理石書籤,夾進她的素描本裡,記憶她此生唯一一次的放縱。
威尼斯每一處街道都留下了他們的嬉鬧笑聲,和緊緊相擁的情愫流動,每日每夜在大街小巷裡走動著,尋找更多的不可思議,直到倦了累了才歸巢。
「端先生,好了沒有?」
林與彤半趴在那張位於廚房,向來屬於端懿王座的金紅雙色緹花布椅上,張口催促著正與鍋鏟廝殺的他。
時值半夜兩點,屋內的閒雜人等早已入睡,就只有他們兩個睡意未濃,倒是餓感強烈,於是溜下樓自力救濟。
端懿頭也沒回,嚷著,「就快好了!」
於是,她又懶懶地窩回椅子上,但不過一會,又拉開喉嚨嚷嚷,「端先生,到底好了沒有?」厚~~等很久了喔,不過是一盤炒飯而已,為什麼要讓她等這麼久?
看來這徒弟是孺子不可教也,沒半點天分可言,虧她還那麼用心地教他。
「林小姐,可以請你先上樓嗎?你害我分神了。」他回頭佯怒的瞪著她。
她倒也不怕,笑得很皮。「好,不讓你分神,小的我乖乖上樓,可以了吧?」隨即起身,回樓上等好料。
回到燈火通明的臥房,看著掛在更衣間裡已準備完畢的嘉年華禮服,瞥見鏡子中的自己笑得像是個幸福小女人,她儼然忘了她到威尼斯的任務到底是什麼,每天都被新鮮的玩意兒給逗得快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不知道是她有病,還是這是人的通病,往往在幸福的時候,內心的不安和恐懼也是倍速激增著。
他對她太好,把所有的心力和精神都花在討好她,要她怎麼能夠無動於衷?
他,喜歡她吧?愛她吧?一年的契約到期後,會不會要她留下來?
想著,雀躍的心情瞬間蕩到谷底,走離臥室,穿過門經過起居室,來到書房,習慣性地靠在窗台,倚在緹花躺椅背上,月光如水銀般輕柔地透過窗,撒在她的臉上。
她想,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像這段時間這麼快樂了吧?
他總是迂迴地透露他的身世背景,讓她知道,他是半個義大利人,在倫敦出生,卻在米蘭長大,他是家中獨子,母親早逝,而父親臥病在床,但從她到威尼斯至今,他從沒去探病過。
這代表他重視她更甚於父親嗎?唉,她竟覺得有點開心。
唇角微掀,她起身,瞥見他的書桌上擱了素描本,突地想到,那天畫好之後的成品他也沒讓她看過,不知道他的畫功到底如何?
走近書桌,輕輕地翻開素描本,第一頁,是他那日畫她的簡易素描,線條很簡單,卻點出神韻,抓住她的眼神……這是她的表情嗎?這是她的眼神嗎?防備、滄桑又疲憊……這是她嗎?
她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竟會露出這種表情,而他卻精準地抓下瞬間神情,把她的靈魂畫進畫紙上。
有種被看透而無處躲藏的困窘,教她趕忙翻到下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造型特殊,風格奇特的……應該是婚紗吧?
看起來不太像是服設畫,可是——
「不准看!」悶吼聲帶著不悅兜頭落下。
還來不及反應,素描本已經闔上,而後被他抽走。
林與彤僵住,像是化石般定在書桌前,身體的動能像是瞬間被抽離,光是要撐住身軀就已經要費盡她所有氣力。
時間凝滯不動,空氣凍結了起來,她呼吸不上來,眼前一片黑暗。
習慣了他的寵愛,她像是養在溫室的花朵,一時之間無法忍受他突來的衝擊……像是被重擊了下,痛得她無法回應。
但她不懂他為何會這麼生氣,不懂他在悶吼之後為何不理她,突然發覺,原來他也是有脾氣的,關於隱私部分未經他的允許,她是沒有資格觸碰的。
她只是顆棋子,以子宮為籌碼交換利益,她不該恃寵而驕,忘了自己是誰。
更可怕的是,她比想像中還要在乎他,教她突然發現,她渴望被愛,害怕被他討厭。
一秒拉長得像是一個鐘頭般,她居然沒有勇氣回頭,更不知道該拿哪種表情面對,心裡掙扎著,忽地感覺背後溫暖的熱氣環上,有力的臂膀將她團團包圍,安撫著受驚的心情。
「對不起。」他歎了口氣,溫熱氣息噴灑在她雪白的頸項。
該死,說得太急,語氣很差,肯定是嚇到她了吧?
林與彤雙手握拳擱在書桌上,努力地露出笑容,回頭打趣,「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除非是你把炒飯給炒焦了。」她沒有露出破綻吧?有將自己武裝得不露傷痕吧?
看著她的笑臉,端懿濃眉微蹙。
她又回復到原點了,這是她剛到威尼斯時露出的防備又客套的笑臉,他不喜歡這種虛應的笑,好似在劃開兩人的關係。
「端先生,我餓了。」她俏皮提醒,試著讓自己看起來跟平常一樣,卻沒發覺他早已看出破綻。
沒事的,只要她不逾矩,往後兩人還是能相安無事,只要她不要愚蠢得以為他會愛上她就好,把剛萌生的情愫攆去,她的日子才會好過。
「好。」他沒多說什麼,拉著她走回房間。「嘗嘗看。」
兩人回到房間,坐在長桌前,配著外頭沉靜的夜海,品嚐起小學徒才剛出爐的成品。
「牛肉老了。」吃了一口,她有些嫌棄道。
「老了?」他的中文不如她,有時會不懂她的意思。
「炒過頭,纖維都硬了。」唉,改天再試范一次給他看看。
「我明天再挑戰。」
「不用了。」她搖搖頭。
「一定要。」他很堅持。
「不用。」她笑著,但眉眼很堅定。
歎了口氣,端懿放下湯匙。「你在生我的氣?」
「沒有。」她大口吃著牛肉炒飯,突覺胸口很苦澀,嚼在嘴中的米飯怎麼也無法吞嚥,酸意不斷逆沖,讓她覺得眼眶發熱。
「對不起,我不是在凶你。」他很無奈地道歉,牽起她的手。「婉妤,你知道嗎?其實我這個人嘴很壞,但並沒有惡意,求你不要介意,好嗎?」
林與彤低垂著臉。「可以叫我雅各嗎?」不要在這當口冒出第三者的名字,會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你可以不生氣了嗎?」他的臉幾乎要趴在桌上看著她。
「我沒有生氣。」微惱張眼,對上他扮醜的鬼臉,她不由噗哧笑出聲,也擠出了淚水,滑落在他額上。
「雅各……」他柔柔喚著,起身,將她纖瘦的身軀完全納入懷抱之中。「對不起、對不起……」
他溫柔地哄著,吻去她的淚,反倒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凶。
沒被寵愛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恁地脆弱易傷。
沒有人寵愛過她,沒有人期待過她,她有親人,卻只擁有自己,沒有人愛她,就連她也不愛自己,否則也不會帶著自暴自棄的心情來到這裡了,是不?
可……老天啊,她從沒如此地感激過,讓她遇到這麼好的人,如此費盡心神的討好她、取悅她,要是沒有走這一遭,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被愛是這麼溫暖,原來她也享有被愛的權利。
「雅各,你怎麼突然哭得這麼激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你呢!」
低柔的語調恍若輕暖月光滑過她的心間,還帶了絲悵然的歎息,讓她的眼淚掉得更是無以復加。
「噓,別再哭了!明天可是熱鬧的嘉年華會,要是哭腫了眼,會很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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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會不會很奇怪?」林與彤皺著眉。
「不會。」
「真的?」她老覺得眾人的目光鎖在她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一襲大禮服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然而壞就壞在,她還戴了頂綴滿寶石的頭冠,寶藍色和金色的蕾絲則從頭冠傾洩到背部,遮去了背後的裸肩,也擋去了冷風,她覺得很暖,但總覺得打扮得太過頭,引人注目。
所幸,她的面具改造過,半張金色面具下方綴上整排銀色流蘇,完美地遮去她的五官,就算再丟臉,也沒人認得出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