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單飛雪
宮蔚南緩緩剝著橘子,垂眼,凜著臉,好火大。煩!這費美裡真不可愛,嘰嘰歪歪,難得幫一下,被她煩死。
「宮先生?」美裡不懂。「我去PUMA看過,那雙白色復古球鞋店員說兩千八,還是店員說錯了?」
掰下橘子,放入口中,他咀嚼著,冷冷覷著她。「七百塊是跑腿費。」不想欠人情是嗎?乾脆讓妳還個徹底!
美裡瞪住他。
阿威笑嘻嘻地說:「要跑路費?哈……那我也要給爸爸拿午餐的跑路費。」
「哈哈哈,哈哈哈哈……」邱貞貞亂笑一陣,企圖笑走火藥味。
有人要你去買鞋嗎?講不講理?不想撕破臉,美裡壓抑怒火。「要七百的跑路費嗎?乾脆湊個整數,我付你四千。」姊姊有的是錢!
「四千?我不能收。」他扔掉橘子皮。
「為什麼不能?按這件事邏輯來說,既然宮先生要七百塊跑路費,我再多給五百,就會讓宮先生不好意思?不會吧。」
「是不會。」
「那有什麼好不收的?」
他湊近,盯住她,犀利的目光,害她呼吸一窒。「因為……七百很合理,再多就不行,我也不喜歡欠人情。」用她的話堵她。
冷唧唧冬天,寒風呼呼吹,吹翹了美裡綁著的馬尾,她站在風中,覺得自己像一隻燃燒的火鳥。她瞪著宮蔚南,頭一回很想發飆兼踹人。這男人竟有辦法啊,將她激得想揍人。
眼看他們瞪著彼此,一個怒得像火鳥,一個也不打算主動示好。邱貞貞介入,屁股撞走美裡,撞到角落去。不能讓美裡跟他翻臉,不然以後還怎麼來看帥哥。
「橘子好甜喔,好好吃吧?」邱貞貞轉移話題。
「爸爸吃,爸爸吃——」阿威舀了一口濃湯,喂爸爸。
忽地一陣寒風撲過,美裡身體一縮,連打好幾個噴嚏。「哈啾、哈啾∼∼」美裡過來拿衛生紙擤鼻涕,對邱貞貞嘀咕:「要不要回去?有點冷欸。」
宮蔚南聽見,立刻脫下外套。
美裡駭住,他幹麼,突然又大發慈悲嗎?美裡手一擋。「也沒那麼冷下——」等等,外套不是遞給她的。
宮蔚南將外套罩在兒子身上。「你看阿姨都打噴嚏了,很冷,穿著喔,不要著涼。」
他無心刺激費小姐,純粹擔心兒子冷,但是費美裡已經從燃燒的火鳥,變成即將爆發的炸彈。她又火大又困窘。
可憐的美裡,我救不了妳啊……邱貞貞看見美裡爆糗的樣子,背過身偷笑。
「爸爸,這個我要。」阿威將爸爸丟棄的橘子種子,從桌面拾起。
宮蔚南問:「要這幹麼?」
阿威跑到美裡面前。「阿姨,給妳……」拉住美裡的手,扳開,塞進掌心裡。
「啊,噢。」美裡勉強笑著。「謝啦,阿威。」可我不想要你爸吐出來的種子啊!
阿威跟爸爸解釋:「費阿姨喜歡種子,她都拿回去種成盆栽喔!」
「喔。」宮蔚南移開視線,有些不自在。那些種子,剛剛含在嘴裡,現在,塞在她的掌心裡……宮蔚南感覺身體麻麻,這發麻的感覺,很久沒有了……
因為阿威的關係,美裡不好意思拒絕收,怕傷了孩子的心,但手心裡握著濕潤的種子,有點尷尬,又有些火大。
想到宮蔚南的言行舉措,實在生氣。瞪著那傢伙的臉,她想,等這一季農地租約到期,就不續約了。幹麼付錢還受氣啊?!
晚上突然大雨,閃電劈過暗空,爆雨疾打大地。
「奇怪,應該下課了啊?」在游翼農場木搭的民宿房間,美裡打電話找韓鍾敘。他幫學生補課,通常頂多補到五點就回家了,現在都六點多了。
「拜託唷,才分開一天,就急著打電話?怕他去把妹啊?」邱貞貞躺在床上敷臉,可悲喔,為了宮蔚南大帥哥,曬整天太陽,快用SKII。
「什麼把妹?他連夜店都不上的,我只是要問明天幾點到他家,我們要一起去吃晚餐啊。」
邱貞貞速盤坐,敷著面膜,兩手平放腿上,上人開示了。「邏輯是這樣的,千萬不要把每個行程都跟男友交代,這等於讓他放心去劈腿。想去他家就去,哪天去幾點去不用明講,突襲懂不懂?真相往往在突襲中顯現。」
美裡翻白眼。「妳又來了。」多疑!
「什麼我又來了,不見棺材不掉淚。別說姊姊沒教妳,妳潘仔潘仔啦!」
「如果連互信的基礎都沒有,要突襲來突襲去的,累不累?可悲啊。」
「嗟,跟妳說也是白說,妳就不要哪天被甩了,才去燙爆炸頭哭夭男人都很賤。」
「這跟爆炸頭有什麼關係?」美裡失笑。
「女人失戀不都來大變身嗎?爆炸頭代表反叛精神啊!」掐住美裡的下巴,邱貞貞左瞧右看,這麼單純樸素啊,多乏味。「喂,妳壞就壞在長得一副好人臉,妳要是燙爆炸頭,一定很有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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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鍾敘冒雨返家,正洗澡,門鈴跟電話同時響起。來不及接電話,抓了浴袍披上,衝去開門。看見來人,他震住。
是濕淋淋的費櫻霞,她冷得發抖,假髮散在臉側,黏著頸側。沿著髮絲,雨水滴滴答答,紫洋裝濕透,纏附在骨感的身軀上。兩手拎著百貨公司紙袋,裝滿新買的名牌衣服。
「好冷……」她臉色慘白,冷得嘴唇發紫。
韓鍾敘臉一凜,拉她進來,關門。將她拖進浴室,扭開熱水,丟了浴袍,重甩上門。然後,怔在門外。浴室水聲嘩嘩,煙氣裊裊從通風口飄出,他感覺身體像條毛巾,被扭緊,再扭緊……
每次見到費櫻霞,他就頭昏,身體沉重。為什麼面對她,就有種火山快爆發的恐怖感?像無法掌控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費櫻霞穿著浴巾出來,拆了假髮,頭上裹著毛巾,面容恢復血色,烏黑的眼睛,瞅著他笑。
「呼,洗完澡好多了。」往沙發一坐,她打開電視,交迭長腿。「我休息一下就走噢。」
「請妳馬上走。」韓鍾敘凜著臉,站在玄關處。「這裡不歡迎妳。」
「幹麼?這麼絕情?」睇著他,她笑嘻嘻地說:「知道啦,韓老師最討厭我。要不是剛好下雨,剛好人又在你家附近,也不會剛好來麻煩你。」
「妳出來做什麼?才剛出院為什麼不待在家裡?」
「喂,你二十四小時關家裡七天試試看,很悶欸!逛百貨公司透透氣嘛,我買了好多洋裝,還幫美裡買了外套——要不要看?」拿袋子過來,興沖沖交給他。
他甩開袋子,大發雷霆。「妳白癡!萬一不是剛好在我家附近呢?妳是不是又要淋雨然後發燒住院?讓家人又為妳擔心受怕。妳家人上輩子造什麼孽?要伺候妳這個大小姐。」
「哈!」費櫻霞拍手一笑。
「說得好,我折磨人為樂啊,閃人嘍,Bye。」轉身就走。
韓鍾敘追過去。「給我站住。穿著浴袍去哪?」抓了風衣雨傘塞到她手裡。「拿去。」
「不要。」她抬高下巴,笑笑地說:「你讓我很不爽,本小姐不屑用你的東西。」轉身走。
韓鍾敘一把拽她回來。「妳給我撐傘!」又粗暴地打開風衣,硬往她身上套。「穿著,給我穿著!」他氣得頭昏,發抖,渾身滾燙。
「不要。」
「穿上!」
「不要!」
他們拉扯,推擠,互相咆哮,怒目相視,呼吸急促。在憤怒的目光中,兩雙眼沸騰著,忽然——
他粗暴的將費櫻霞擁入懷,堵住那張好勝的嘴。
她一個抖顫,立刻回抱,熱情回應——過去壓抑的,一旦崩潰,全數兇猛反撲……
他忘情擁吻,費櫻霞也在那失控的熱吻中顫慄,沸騰。明知不該,但在絕望的心情下,慾望卻更熱烈。
暴雨終於在午夜停歇,城市被沖洗乾淨,對面樓頂的霓虹燈,暗中閃爍,像紅色星星。
房間黝暗,韓鍾敘跟費櫻霞躺在床上,激情後,巨大的悲傷籠罩他們。他們恍惚,都睜著眼,剛剛還肉緊膩貼的身體,這會兒很有默契地都避開了。
費櫻霞單薄的身體,幾乎消失在毯子底。右邊胸部,大部分凹陷,是切除乳癌的部位。那處殘缺,時常提醒她,她是殘缺的。癌細胞剜除的同時,自卑感被填進去,再漂亮的衣,也無法彌補缺陷。
「我錯了……」終於,他開口,眼眶熱燙。「我對不起美裡……」嗓音哽咽。
費櫻霞心口抽了一下,猜他是自責得快哭了。
韓鍾敘好無助,從小到大,都是模範生,從沒讓長輩失望。出社會後,行事得體,規規矩矩,是學生眼中的好老師。現在,瞧他做了什麼?和未婚妻的姊姊上床了……真該死!
費櫻霞看他一眼,他頹喪的側臉,令她心痛。
「你沒錯……錯的都是我,被雨淋濕的時候我可以回家的,卻跑來找你……」她苦笑著,坦承道:「我知道我很差勁,我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妹妹的男人……可是我很謝謝你,謝謝你願意抱個殘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