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馥梅
「對,再支持一會兒,跟我進來。」楊媚媚冷靜的說,吃力的撐扶著他,直接帶進樓裡,將人送上床。
「啊……」豺狼幾乎是被摔上床,劇烈的痛立即竄過全身,呻吟終於跨過他的意志,衝破他的喉嚨。
「抱歉。」楊媚媚氣息微亂,可手腳卻利落的動作,剪開他的衣裳,看見腰際的傷口狀況,眉頭瞬間緊鎖,反手搭上他的腕,鎖眉凝神細細聽脈。
「血一直沒止,是嗎?」她問。
「對。」因為傷口不大,血流也不大,所以他也沒在意。
「全身像針刺?」
他點頭。
「這是『萬針鑽骨』,非常歹毒的毒藥!」楊媚媚眉頭緊鎖,老實說,她只從師父那兒聽過,還沒解過。
豺狼閉著眼,濃重的氣息間又聞到那股草香,有些熟悉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是什麼?」這味道……他應該聞過才對。
「嗄?」她有些愕然,她在跟他說毒性,他卻問她身上的味道?
她身上有什麼味道嗎?她天天都有沐浴啊!
豺狼費力的睜眼,見她一臉茫然,決定暫時放棄這個問題。
「這毒……很麻煩嗎?」
「嗯,非常麻煩!」她憂心的點頭。「這種毒,毒發時,全身像千萬根針紮著,會從傷口處慢慢潰爛,讓人生不如死,痛苦約十日,直至全身潰爛致死,不過通常沒人能熬過十日,就先自盡了。」
「你會解嗎?」他費力的撐開眼皮,望向她。
「師父送我的《毒經》裡頭有解毒的方法和藥方,可是我沒實際做過,而且……」她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方纔我說過,這毒非常歹毒,不僅僅是因為毒發時的痛苦,解毒時的痛比起毒發更痛上數倍,所以少有人能熬過,最終受不了還是自戕了事。」
「我瞭解了,你放手……去做,我撐得住。」豺狼氣喘吁吁的說。「不過,我在這裡……會造成你的麻煩,你若……不願,我可以離開。」最終還是顧慮到她的處境,更何況兩人初次見面時,實在不能說愉快。
這種狀況下的他,還能分心關心她的處境,這讓楊媚媚更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這豺狼在江湖上的名聲,實在是名不副實啊!
「你是來專程來找我,不是誤打誤撞闖進來的,是吧?」這個念頭,不知為何讓她心裡有絲雀躍,許是因為自己被需要吧。
「你說……你懂醫術……」全身針扎般的刺痛,讓他忍不住顫抖。
「既然如此,我就不會趕你走,你只管安心留下,其它問題我會解決。」她微笑著替他蓋上絲被。「不過我手邊沒有需要的藥材,你忍著點,我現在到藥鋪去抓藥……」
豺狼勉強伸手扯住打算離開的女人。「等……」
「怎麼了?」她狐疑的回身。
「三更半夜,藥鋪……關門了……」
「放心,我會叫門,我和鋪子的大夫很熟,他會開門的。」
「不好,會……引起……注意,麻煩……」
「可是……」猶豫了一下,心知他的顧慮是對的。「好吧,反正解毒不是馬上就能痊癒,也不是可以輕鬆一些,天亮再去。」
「解毒要幾天?」他氣弱地問,又是一陣冷顫。
「如果解毒方法正確的話,約一旬。」
第三章
該死的,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鬼毒性!
不吃藥會痛死人,吃了藥,連死人也會被痛醒!
這種痛,絕對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他終於理解她事先的警告,因為他現在也很想一死了之……
「住手!」一雙溫軟卻堅定的手抓住了他的,阻止他一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忍著點,就快結束了,別前功盡棄啊!」
他渾身顫抖的反手攫住那雙企圖阻止他解脫的手,一掌就要將她擊斃,幸而殘存的理智即時阻止了他,烈掌在最後一剎那改變了方向,擊中床架,斷了一根床柱,可是掌風仍將女子掃倒。
「啊……」楊媚媚痛呼一聲,摔倒在地。
「你……離我遠一點!」他低聲咆哮。該死!他會傷了她,甚至會殺了她!
「沒關係的,我沒事,就快結束了,忍忍。」楊媚媚爬起身,溫柔的安撫,強力為他打氣。
「不行,你……走開……」豺狼咬牙,這個笨女人,就算他真的失手殺了她,她可能也會說沒關係!
「我會救你,你一定會好的,相信我!」
相信?
除了荒谷裡的人之外,他不曾相信過誰,但是……為什麼來找她?因為認為她愚蠢到不懂得陷害他嗎?
「啊──」他痛苦的瞠大眼,無暇再去分析自己的舉動,臉部五官因痛苦而極度扭曲,豆大汗珠像雨般傾洩,一下便濕了發與衣。
該死的!這種劇痛像是永無止盡……
「你可以撐得下去的,豺狼,你一定辦得到的!」楊媚媚壓制在他身上,阻止他太過劇烈的掙扎,冷不防又被他掙扎揮動的手甩過臉頰,痛得她眼淚差點掉下來。
「把我……綁起來!」就算她沒出聲喊痛,他還是發現了,咬牙怒聲低吼,氣的是自己。
「不用,不要緊的,我沒事,你撐著點,就快結束了,撐下去!」她急切的說,她不想綁著他。
「你這個……笨女人……」豺狼咬牙,腦袋裡拚命命令自己,不要再傷了她,極力忍受那足以痛死人的劇痛,最後終於承受不住,意識跌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血紅的世界又在他夢中糾纏,趁他失去意志,佔地為王,喧囂、纏鬥。
殺戮、鮮血、哀嚎、疼痛──身與心……
一把大刀朝自己砍來,那深入骨髓的痛,讓他哀嚎出聲。
「禛兒──」撕心裂肺的吼叫幾乎衝破他的耳膜,他眼前突然一暗,就見爹爹撲向他,然後,他看見突出在爹爹胸膛的刀刃,也在自己鎖骨處刺出一個血口。
刀刃不留情的抽出,在爹的胸口留下一個血洞,血從爹爹嘴裡、鼻孔不斷的溢出,不斷低落在他臉上,流入他的眼裡,世界變成一片血紅。
「不──」那是娘哀慟的哭吼,他的視線從爹爹洞開的胸口穿過,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在撕扯娘的衣裳,將她壓在床上。
娘拚命掙扎,視線突然與他相接,他看見娘露出一抹淒然的笑,牙狠狠的一咬,鮮血大量的溢出她的唇,只見那個男人咒罵著跳起,轉過身來,他看見了男人的面容……
「豺狼!」
豺狼雙眼暴瞠,眼前依然是一片血紅,隱約之間,彷彿看見娘親……
「豺狼,你醒了嗎?」楊媚媚擔憂地審視著他的表情,不確定他是不是清醒的,因為這半個時辰來,他閉眼的時間少,可卻都不是清醒的。
「娘……娘,我會找到他,我會殺了他……」他混亂的低咆,緊緊的抓住她的手。「我會報仇……我會……」
看來還是沒有清醒。
他到底經歷過什麼?那絕望痛苦的表情,不像是因毒而痛,反倒像是陷入恐怖的夢魘之中無法脫身。
「豺狼?豺狼!」她繼續喚他,忽視手腕被他緊握住的痛楚,久久,終於看見他失焦的眼神漸漸有了凝聚,最後集中的凝視著她。「我是楊媚媚,你醒了嗎?」
豺狼眨了眨眼,眼前血霧漸漸散去,跟著對上的是一雙憂心的大眼,一時之間,他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
楊……媚媚?
神智慢慢清醒過來,他又作噩夢了,他可有說了什麼?她聽見了什麼?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聲音低啞無力,全身肌肉酸疼,緩緩的放開她的手,佯裝若無其事。
「藥性約一個時辰,辰時剛過,第一天已經結束了,你度過了最困難的一關,接下來疼痛會一天比一天減緩。」
他費力的想要起身,不過楊媚媚立即將他壓下。
「別起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儲備體力。」
豺狼默默的看著她,一會兒才開口。
「我要上茅房。」
「啊……」她突然紅了臉,一臉尷尬的笑了笑,彎身從床底下拿出夜壺。「請你用這個,我先出去。」
豺狼挑眉,默默的接過,見她腳步有些匆忙的走出房間,突然才意識到,她只是一個小姑娘。
依稀記得,自己劈了她一掌,將她掃倒在地上;依稀記得,自己不小心甩了她一個耳光;依稀記得,自己抓住了她柔軟的手,差點將它折斷;依稀記得,她壓制不住他的掙扎時,只好用全身壓在他身上;依稀記得,她溫言軟語的呢喃、打氣、保證……
方纔,她眼裡的血絲、眼下濃重的暗影是那麼明顯,顯然昨晚一夜無眠,照顧他整晚,直到今天早晨又馬上趕到藥鋪抓藥、熬藥,然後又陪他……
解決人生三急之一,他自己處理掉夜壺並清洗乾淨,淨完手之後,才慢慢的走出房門,在門外碰見剛好回來的楊媚媚。
「咦?你好啦?」楊媚媚看見他時,漾出一抹溫和的微笑,圓潤的臉蛋顯得甜美可愛。她手上端著一個托盤,盤上放置著幾樣清粥小菜,逕自越過他走進房裡,邊說道:「進來用早膳吧,不是很豐盛,不過我的手藝只有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