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無艷

第6頁 文 / 余宛宛

    「我知道了。」段雲羅下再看兩位師傅一眼,緩緩旋身走出書齋。

    就讓她任性地耍一回脾氣吧!畢竟,她身上背負了太多、太多人命與恩情,她這輩子從來不曾照自己意思度過一天日子那……

    走出書齋之段雲羅,踏著千斤巨石般沉重步伐,走過灶房邊。

    灶房裡陣陣飄出紅棗與紅糖被蒸熱之沁甜香味——這股味道向來總是能讓她快樂上好半天。可這一回,再多甜味也壓不下她喉間之滔天苦澀。

    段雲羅冷眼看著吳嬤嬤正吆喝著旁人搬出一缸柑橘,她快步走過他們身邊,免得自己在他們面前失態,哭出聲來。

    要她拋下無艷,一個人出嫁,情何以堪啊!

    無艷又會怎麼想呢?她不認為無艷有法子由著她出嫁而不瘋狂啊。早知如此,當初便該和他拉開距離的。

    他的這一生已經夠苦了,她怎能再讓他更苦呢……

    看來讓無艷早她先行離開仙人島,肯定是不得不行之事了!

    她與他,都無法眼睜睜地面對別離啊!

    那麼她得快些幫他裁件衣裳,將島上翡翠盡可能地都縫進衣裳內袋裡,好讓他將來衣食無虞,是她目前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段雲羅一忖及此,淚水幾乎就要滑下眼眶了,但她卻不敢掉淚,怕聲音哽咽,讓無艷察覺了不對勁。

    她飛也似地子沙灘上狂奔了起來,直到跑得喘息都不正常了,才敢再度衝回洞穴裡頭。

    「我……來了……」她整個人直跑進他懷裡,無力小手牢牢地揪著他的身子。

    「怎麼跑得麼急?海灘上都是石子,不怕絆了腳、跌了腿?」司徒無艷低頭,關心地擰起眉,試圖想舉起袖子替她拭汗。

    「我……只是……想早點見到你……」畢竟,相聚時間不長了。

    段雲羅小臉整個埋入他肩窩裡,眼眶是紅的,喉間是哽咽的,幸而微喘氣息掩飾了她的不安。

    「方纔發生什麼事?灰虎師傅急著找你過去做什麼呢?」司徒無艷握住她臂膀,總覺得她不大對勁。

    她心一悸,只能慶幸著他瞧不見她此時心虛表情。

    「朱紫國宰相和將軍師傅原就私交甚篤,這幾年輾轉聯絡上,說是想助我們一臂之力。」她半真半假地說道。

    「那你為啥聽來不甚開心?」她的身子摸起來竟和他一般冰冷。

    「朱紫國助我,無非也是為了貪求利益罷了。我既有心要復國,利弊得失間便不得不權衡,總不能引狼入室吧。」

    司徒無艷聽著此時她說起復國之事,口氣居然甚是篤定,他不由得心下一慌。

    她當真是復國有望了嗎?若她日後返回於廟堂之間,她哪有時間,心情能與他相守呢?

    她同他提過一些還田地子民之制度,他知道她有心、也有能力返朝掌政,輔佐其弟登基。只是,若她一旦返朝掌政了,他這麼一個目不能視之人,又該如何自處?

    莫非又要淪為他人口中之男寵?

    司徒無艷的眉頭愈攢愈緊,神色也益發地不對勁起來。

    「在想什麼?」

    「你們復國之事得倚重朱紫國,即便他們貪求什麼利益,也得暫時應允,不是嗎?」司徒無艷表情極冷,拳頭也不由得握得更緊了些。為何他總是沒法子將幸福緊緊捆在掌心裡?

    「你不開心嗎?」她撫著他面頰問道。

    「我不想失去你。」司徒無艷攬著眉,驀地摟她入懷,非得將她摟到兩個人都喘不過氣了,才勉強願意鬆手幾分。

    「你不會失去我的。」段雲羅勉強自己口氣輕快些,小鳥依人地將臉龐偎在他心口上。「縱然物換星移,我始終都會在你心間。」

    「我不要你只在我心問,我要你時時刻刻都在我身旁。」他急切地說道,迷濛雙眸雖目不能視,卻焦躁地以他的方式「看」著她。

    段雲羅望著他近在咫尺之深情臉孔,甚且必須緊咬住唇才有法子不痛哭出聲。

    「我對你的心,總是不變。」她低語著。

    「你現下確實是我一人的。等你掌政之後,事情便不會如同現下這般。」他益發用力地掐緊雙手,像是想捏碎自己筋肉一般地忿然顫抖著。

    他苦難了這麼多年,一顆心好不容易找著一處安歇處,老天爺憑什麼又要朱紫國來擾亂!司徒無艷心裡尖聲吶喊著。

    「無艷,若我對你有了貳心,就讓我遭天打雷劈。」段雲羅急忙捧住他雙手,不許他傷了自己。

    司徒無艷沒推開她,靜靜地由著她握著,僵凝身子至此才慢慢緩了下來。

    他幽幽地歎了口氣,舉起她的手置於唇邊親吻著。

    「即便你有了貳心,我難道捨得讓你受那天打雷劈之苦嗎?」他嗄聲說道。

    「無艷……」她終究還是落下了淚。

    司徒無艷觸到她一臉淚水,也不免心酸哽咽了起來。

    聰明如她,怎會不知情一旦復國之後,他們兩人之間便要被天翻地覆了啊。他們如今只是在避談這個問題罷了……

    「說你會伴著我生生世世。」司徒無艷忽而狂亂地低頭吮著她淚水,疾聲命令道。

    「我會伴著你生生世世。」她捧著他的臉孔,在哭泣聲中說道。

    「說你會嫁予我為妻。」

    「我會嫁予你為妻。」每說一句謊言,段雲羅的心便如刀割,疼到她沒法子不落下更多淚水。

    「雲兒……我的妻……」司徒無艷在她唇問不住地低喚著。

    「無艷,我的夫君……」段雲羅摟著他頸子,哭到沒法子自已,悲痛問喚著她與他這輩子都沒法子成就之夫妻稱謂。

    「何時嫁我?」他被她哭得心碎,不安地想求得肯定答覆。

    「待這個年一過,我便向師傅們提出我倆婚事。」段雲羅睜眼說著瞎話。

    司徒無艷雪白面容像映上陽光,整個人驀璀亮了起來。

    他勾唇瞇眼一笑——

    那道心滿意足,近乎孩童之純淨笑容,段雲羅知道自己將會此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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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回年節,段雲羅除了就寢、沐浴之外時間,全都與司徒無艷寸步不離。

    島上所有人全都知情她即將與朱紫國皇子成親,亦全都知情她將在十五夜之後,送走司徒無艷。是故,不論段雲羅與司徒無艷如何如膠似漆,也沒人敢說一句話。

    除了吳嬤嬤——吳嬤嬤哭著求她千萬不能把身子給了司徒無艷。她身為一國公主,出嫁之時若非處子之身,眾人皆會因此羞愧至死的。

    段雲羅含淚點頭,只說了句——

    「我早知這身子不是屬於我自個兒的……」

    除夕那日早晨上完課,讀完了書,她取來了素絹丹青,說是要將他如花美貌繪下來,硬押著他在太師椅前坐了一下午。說是畫人,可她的手幾度抖得握不住畫筆。

    大年初一早上,她拉著無艷的手,開封一盅去年九月以稻穀釀成的新酒。她說是要慶賀她過完年後,已是個十九歲老姑娘。而他少她一歲多,依然青春正盛,也值得慶賀一番,橫豎什麼理由都值得她醉酒!

    年初三,她向吳嬤嬤學做紅糖年糕,明知道他嚥不下,卻還是一口一口地餵著他吃,要他嘗了味道再吐出來,並纏膩著要他永遠記得此時滋味。

    年初九,她拉著他一起拜玉皇大帝,他不信神佛,卻陪著她拈香、祈福,求得自然便是兩人長長久久。

    這一夜,吃完十五元宵,這年算是正式過完了。

    明知他目不能視,段雲羅卻仍堅持要他提盞燈籠應景,陪著她走至海灘邊。

    司徒無艷多半順著她,也喜歡和她獨處,自然沒多問些什麼。

    段雲羅靠在司徒無艷身側,半倚半偎地走著。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而今怎麼還有法子正常呼息。

    一個即將失心之人,一個即將成行屍走肉者,應該悲憂傷痛到長嘯慟哭啊!

    段雲羅仰頭看著臉龐沉靜的司徒無艷,心似刀割。

    唉,她如何能長嘯慟哭呢?有人比她還清楚她的情緒起伏哪……

    「這一季冬,你身子比往年好上太多了。以往只要一入冬,你至少總要發燒生病個好幾回。」段雲羅停下腳步,仔仔細細地將他每一寸臉孔全都烙進心裡。

    「有你盯著我一天到晚喝什麼驅邪湯,大補小補不斷,病魔聞到我身上藥味,早早便閃躲跑到八百里外。」司徒無艷笑著說,知道這身子是她一寸一寸給救回來的。

    「我就喜歡藥味啊……」想到日後再也聞不到他味道,她不禁悲從中來,只得急忙找事情來分散傷心。「等等,你披風系得不夠密。」

    「才說我身子好多了,才說你愛這藥味兒,現下又急忙忙地擔心我生病?你啊——」司徒無艷輕笑著,擁她入懷。

    「你身子骨變好,便是因為我日日耳提面命著大小事。

    「所以,不許你一日卸下這責任。」司徒無艷指尖覓著她肩膀,撫上她臉孔,俯頭以另種方式緊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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