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單可薇
十點三十分,門鈐又響了,這已經是將近一個星期來的固定模式,孫少懷在外頭不離不棄的守候著,只為了見她一面。
一聽到鈴響,路惟潔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儘管覺得暈眩不適,可是她一心一意想要見到門外的人。
「惟潔,站住!」顏麗英喝止了她的舉動。
「媽,是少懷!我要見他,我想要跟他說說話。」她臉色蒼白的請求著。
才短短幾天她就憔悴了,茶飯不思的想著他,這樣的折磨就好像回到十七歲那年,她心碎得幾乎要死去。
「不用說了!等手續辦妥,我們就回澳洲去,至於他,你最好忘了。」
「媽媽,為什麼你要一再的拆散我們?難道你都看不見我的心有多疼嗎?」她哭泣的問道。
「為孫家人心疼,你真是白費力氣了。」
「為什麼你那麼討厭少懷?」她再也忍受不了的抗議嘶吼。
「我就是討厭他,討厭孫家的每一個人,你休想再見到孫少懷。」
「媽,我恨你,我再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恨你了——」她痛心疾首的吼著,旋即虛弱暈眩的癱坐在地上。
「惟潔!」顏麗英伸手想要扶起她。
「放開、放開!我不要你扶我,我寧可就這樣死去,也不要跟你回澳洲。」
顏麗英被激怒了,「由不得你!」
路惟潔失控大哭。「少懷、少懷……」
頑固的門鈴還是固定每隔一段時間就響起,終於,顏麗英打開門。
「惟潔,是我!你還好嗎?」
「孫少懷,我可不可以拜託你離開!不要再來騷擾我女兒了。」
「伯母,讓我見見她,我聽見惟潔在哭,你讓我見見她好不好?」
「休想——」斷然拒絕。
「伯母,她是你的女兒,為什麼你寧可眼睜睜看著她受苦,也不願放下你心中的仇恨?」
「孫少懷,是誰給你這個權利來批判我的?」
「我不是批判你,我只是陳述事實。你也曾經痛苦過,為什麼你要惟潔也承受這樣的痛苦?」
「讓她痛苦的不是我,而是你們孫家。」
「夠了,都夠了!對,當初是奶奶狠心拆散了你和我父親,可是誰都沒有好過過。你痛苦難受,我父親也一樣,即便生下我們三個孩子,他和我母親之間的爭執始終沒有間斷過,為此,他們甚至賠上性命,我奶奶失去至愛的兒子、媳婦,她也嘗到懲罰,這樣還不夠嗎?」孫少懷激動的說:「難道你也要等到失去惟潔,才像奶奶這樣悔恨嗎?」
「住口,你馬上給我走,要不然我就叫警察來!」
「伯母,你醒醒好不好?」
然而回應他的,是一記劇烈的關門聲。
當天夜半,路惟潔扶著牆壁蹣跚的走著,為了抗拒母親的威權,她已經好幾頓飯沒吃了,可只要能夠見到孫少懷,這一點苦又算什麼?
她知道他一定還在門外等著,她知道他一定不會放棄的,因為他說過再也不會輕易放手……
這些天跟母親的抗爭讓大家都累了,趁著她休息的時候,路惟潔躡手躡腳的從床上爬起來,踏著不穩的步伐走向大門。只要拉開門見到他,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把他們分開了。
正當她在黑暗中刻意避開桌椅,小心翼翼的往大門走去,突然,一盞刺亮的燈光猛然照亮整個客廳。
「你要做什麼?」顏麗英就站在女兒面前。
「你不要管我!」她情緒失控的吼了回去,固執的就要越過母親往門口去。
「站住!路惟潔,我不許你任性。」
「我要見少懷,你走開!我不想再跟你爭吵了。」
「惟潔——」
「放手,你放手!」
夜半三更,母女倆的對峙再一次被挑起,不斷的拉扯、不斷的喝止,兩人的情緒經過這麼多天的累積都已經緊繃到了極限。
驀然,顏麗英失控的揮出一記巴掌,閃避不及的路惟潔硬生生的吃下那力道,整個人旋即跌了下去。
砰!頭向著地面倒下的瞬間,低沉的碰撞聲敲醒顏麗英的理智。
「惟潔、惟潔——」她趕緊蹲下身查看。
一注血流從她額上進出,染紅她的蒼白。
「惟潔!」顏麗英驚慌的大叫女兒的名字。
曲坐門外打盹的孫少懷被屋裡的聲音驚醒,他趕緊站起身死命的按著門鈐,捏握的拳頭顧不了現在是三更半夜,拚命的捶打著路家大門。
「惟潔、惟潔!」
下一秒,顏麗英霍然開門,「快點,惟潔受傷了!快幫我送她到醫院去。」她滿臉的自責和慌亂。
神色一凜,孫少懷飛快的越過她奔向客廳,地上的鮮血幾乎要把他嚇得心臟停歇。
「惟潔!」
一把抱起她,他飛也似的奪門而出,「伯母,快幫惟潔拿件外套!」
外頭天冷了,單薄的她會熬不住的。
顏麗英抓著外套帶了錢包趕緊追出來,坐在車上她抱著女兒,內疚的眼淚直掉。
孫少懷把油門踩到極限,瘋狂的飛奔在台北的深夜街頭,火速趕到了急診室,他抱著路惟潔衝了進去,「醫生、醫生——快點救救她,醫生!」
他被推開了,路惟潔被護士們接走了,他蹲在地上懊惱得不知如何是好。
顏麗英站在一旁默默的掉著眼淚。
她不想失去女兒,她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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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傳來低低的對話聲。
「乖,多吃點!」孫少懷摟著路惟潔,極其呵護的餵著。
路惟潔的額頭綁著繃帶,傷勢還好,縫了幾針已經沒有大礙,倒是她為了跟母親賭氣,連續幾天的絕食把身體都弄壞了。
「太多了,吃不下。」她虛弱的說,閃躲著他遞到嘴邊的湯匙。
「不行,一定要吃完!這是你媽媽熬了一個早上的大骨粥,很營養的,快吃,」他不依她。
「我真的吃不下了。」她哀求著。
他歎了口氣,擱下湯匙,抽來面紙為她擦拭嘴角。
「睡一下好不好?」
「不要,不要!」她環住他的腰,說什麼都不讓他走。
「乖,我沒有要離開,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他耐心的哄著。
「我想要回去。」
「快了,醫生說這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少懷,你帶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去澳洲,我不要去!」她十分激動。
「乖,當然不去,你哪裡都不需要去,你只要跟我回家就可以了。」
「我好想念小白。」孫家的家犬。
「我也想念嘟嘟。」孫家的松鼠。
「我更想念小花。」孫家附近的流浪貓。
「哎,哎、哎,路惟潔,你夠了喔!你想念了一堆,不是貓就是狗,要不就是鼠,那你把我們其他人當什麼了?」孫少懷抗議。
「嘻,當人啊!還是你不想當人?」她反問。
「啊,好啦!枉費我疼你疼成這樣,你這個沒心肝的女人竟然這樣回報我,真是好心被當作驢肝肺,走了,走了,老子再也不理你。」他板起面孔作勢就要離開。
她不由分說的就從身後抱緊他,「我不只想念你,我還更愛你。」纖細的手扭得跟麻花卷似的緊。
他低下頭去覆住她的手,「傻瓜,我也愛你。」
淘氣的因子突然上身,她歪頭仰看他一眼,「少懷,背我去晃晃好不好?」
他整張臉都垮下來,「還晃?不是已經在花園晃一個早上了?」
「不夠、不夠,人家還想要去晃一圈,好不好嘛!」她極盡所能的撒嬌。
「我能說不好嗎?」
「當然行啊,如果你不愛我的話。」小臉馬上變了顏色。
他苦歎一聲,「上來吧,我的女王。」
撲過去攀住他的肩膀,路惟潔得意的把頭枕在他背上,開開心心的去逛花園。
「少懷,你愛不愛我?」
「愛,當然愛!」
「你會疼我多久?」
「一輩子。」
「啥,才一輩子?」她一整個不滿意。
「不然呢?下輩子的事情是我可以掌控的嗎?」孫少懷哭笑不得。
「你凶我——」她指控。
「我哪有?」他百口莫辯。
「有,你明明就有!我要跟我媽媽說。」
「路惟潔,你講不講道理啦!」
「孫少懷,你不愛我了是不是——」
「我沒有……」
花園的這一幕,顏麗英站在窗邊含淚笑看。
「麗英,把丫頭交給我們孫家吧,我們孫家不會辜負她。」一旁孫奶奶歎氣許諾。
「我知道。」
「當年苦了你了,對不起。」
顏麗英搖搖頭,「比起少懷的父親,我幸運多了。」
尾聲
來年的冬天,孫家果園又在忙碌著收成,寄接梨枝的工作也緊跟著不得鬆懈,路惟潔挺著圓呼呼的肚子用刷子刷著孫少懷剛換下的西裝。
「波隆那金獎的農夫插畫家?嘖,什麼農夫插畫家!拜託,這些記者就不能給我取點好聽的嗎?」孫少懷盯著報紙不住的嘀咕。
「你想要多好聽?」她揶揄問。
「超人氣小帥哥插畫家,你覺得如何?」他問。
「爛!一整個爛,比農夫插畫家還要糟糕。」她毫不客氣的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