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單可薇
張瑞玲滑動座椅挨近她,二話不說先是賞了她一拳,「你是沒神經還是天生樂觀啊?竟然還笑得出來!」
「啊,怎麼了嗎,瑞玲姊?」她不懂的問。
「你哦你,完蛋了啦!總編一早就撂下狠話,要你進辦公室後馬上去找他報到。」張瑞玲滿是同情的傳遞著第一手消息。
「找他報到?!有說要做什麼嗎?」
「沒有。」張瑞玲愛莫能助的搖搖頭。
「會不會是要開除惟潔?還是總編要繼續上週五的訓斥大會?」總是比別人先緊張的林秀麗小聲的臆測著路惟潔的下場,臉色因胃疼而發白。
也罷!與其在這兒瞎猜,還不如親自探個究竟,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路惟潔不想想那麼多,只是扼腕著方才塞進肚子裡的早餐沒能好好的消化。
她拍拍肚子,「算了,反正進去就知道。」
「惟潔,待會兒身段低一點,無論如何都不要再激怒那個死胖子了,好端端的沒必要跟自己的薪水過不去。」張瑞玲以前輩的姿態勸說。
「嗯,我知道。」
低調、低調……卑微、卑微……
壯士再一次斷腕,路惟潔神情慨然的起身走向未知的深淵。
叩叩——
「總編,我是惟潔,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她記住張瑞玲的提醒,盡可能的放低姿態。
「進來!」
「是。」她小心翼翼把門帶上。
「你知道孫少懷這號人物吧?」總編劈頭就問。
「孫少懷?」是巧合同名同姓,還是指同一個人?路惟潔詫異的望著總編,企圖在他滿是肥肉的臉上理清意圖。
浮腫的臉龐忍不住又爆出怒火,「天啊!路惟潔,你到底是不是從事童書出版工作的人?竟然連孫少懷都不知道?」
「我,我當然知道……曾經在美國從事動畫電影,最近幾年數度拿下波隆那插畫金獎的孫少懷。」她趕緊說,接著試探的問:「是他沒錯吧?」
「你總算不至於笨到沒救。」總編無力的歎了口氣。
「總編為什麼突然提起他?」
「天真童書出版社要跟他簽約合作了!」肥厚手指煩躁的爬過抹滿發油的稀疏腦袋。
「什麼?」驚呼。
該死!他們麥可童書的死對頭又要祭出狠招了,而他們又得毫無招架能力的躺著挨打啦!路惟潔光聽就覺得無力,未來的幾個月,總編的怒火只會更加蓬勃,不會有歇止的時候了。
「路惟潔,你不是一直想要用這些得獎人的名氣來提高繪本童書的買氣嗎?」
「總編,不是名氣,而是更好的呈現方式。」她忍不住糾正了總編的說法,「好的繪畫搭配好的故事內容,小朋友一定會喜歡,家長自然願意掏錢出來購買。」
揮揮肥胖臃腫的手,他打斷她的長篇大論,「好了、好了,我已經聽你那一套理想主義不千百次了。」
她習以為常的扁扁嘴,「總編,這次您打算怎麼因應?還是用低價促銷嗎?」莫可奈何的口氣。
每一次出版社的業績遭遇挑戰,總編的腦袋除了想出降價這個方法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
「不,昨天在業界的酒會上,天真童書的總編輯實在太不給我面子了,路惟潔——他肥胖的身子突然從深陷的皮椅中掙扎起身。
「我在,我一直都在。」她忍不住掏掏耳朵。
他瞬也不瞬的瞪著她,「我要你馬上跟孫少懷聯絡,一定要讓他改變心意跟我們簽約合作,我要讓天真童書的人知道,不是只有他們才能簽下孫少懷,我們麥可童書一樣可以爭取到孫少懷的插畫,一樣可以大張旗鼓的出版孫少懷的作品。」
「總編,您不是一直說,這些有名氣的畫者價錢太昂貴,不敷成本……」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不要拿我以前說過的話來辯駁我今天的決定,我要你拿著你的企劃去跟孫少懷談插畫合作。」他當場打回她的質疑。
「可萬一孫先生不願意……」
總編嗓門猛地拔尖,「路惟潔,我不知道什麼叫做不願意,他不願意,你就要拜託到他願意為止,用什麼卑鄙下流的手段我都不管,我只要你拿下孫少懷的插畫合約!」他抓過杯子當場仰飲個涓滴不剩,「聽著,這一次如果你沒有爭取到跟孫少懷的合作機會,我就要把你踢到松山倉庫去看管那些存貨!」他齜牙咧嘴的大吼。
路惟潔懵了……
天殺的死肥子,竟然要地去管庫存——
今年她是什麼厄運纏身?合作對像誰不好挑,為什麼偏偏是孫少懷那個陰晴不定的臭男人?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世界即將風雲變色,心想,現在辭職不曉得來不來得及?
「好了,出去、出去,總之盡快給我好消息。」總編不耐煩的打發她。
被驅趕出辦公室的路惟潔垮著臉,一時間真不知道要怎麼宣洩胸口那股焦躁和不滿。
猛地看見門口那株籐蔓盆栽,她發了狂似的抬腳踹去——
「嘶——」倒抽一口氣的她反而當場跌坐在地,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痛、痛、痛……他媽的要命的痛!
第三章
孫少懷躲在台北的公寓裡,整個週末足不出戶,手上的香煙一根接著一根,煙蒂堆滿整個煙灰缸,眼見就要把自己熏死在尼古丁的國度。
吱——吱——
鈴——鈴——
客廳裡傳真機不斷吐出紙張,簡直像是一尾不斷吐信的毒蛇,電話每隔幾分鐘就會歇斯底里的響一次,手機鈴聲不時跑來湊熱鬧,源源不絕的簡訊、郵件幾乎把他的手機和電腦信箱塞爆。
他披著睡袍焦躁的在客廳裡走來走去。瞧!那厚重的黑眼圈是他這個週末痛苦的結果,忍到忍無可忍了,他一把抓起話筒,聲嘶力竭的咆哮,「不要再打了——」
電話彼端寧靜半晌後,傳來弟弟孫少熙無奈的聲音,「哥,奶奶要我問你決定好了沒?」
咬牙切齒,他抓狂的對著弟弟低吼威嚇,「孫少熙,我說,不、要、再、打、了!」
「哎喲,你以為我喜歡啊?我也不想啊,但是奶奶規定我非得每隔三分鐘打一次手機、傳一封簡訊,每五分鐘打一次市用電話、寄一封電子郵件到你信箱,至於傳真機更不用說了,要一直一直的傳,傳到我手都要抽筋麻痺了,」孫少熙同樣苦不堪言的抱怨著。
束手無策的孫少懷忍不住回想起上個週末突然從天而降的惡夢……
喜宴後,他和路惟潔正要到PUB小酌閒聊,偏偏妹妹孫少蓉的電話傳來青天霹靂的壞消息——
「哥,是我。」
「喂,什麼事?」孫少懷口吻中不難察覺一絲威嚴。
「你人在台灣對吧?怎麼不回老家?你以為我們都不知道你的行蹤嗎?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奶奶一整天念得我耳朵都要長繭了。」她大吐苦水。
「我是回來了,但還有些事情得處理,暫時不會回去。」
「你也不用回來了,因為奶奶的車子現在應該已經下交流道了吧!相信過不久就會到你住處去嘍。看,我這個妹妹很有義氣吧?還知道要通知你一聲,先說喔,以後別再給我惹麻煩了,你就安安分分早點接受奶奶的安排,乖乖結婚饒了大家吧!」
什麼,奶奶上台北了?!
孫少懷感覺一股刺骨寒意從腳底板往上竄,狠狠的掠過他的背脊,帶來低溫的刺痛,甚至一度要冰凍他的心臟。
下一秒,俊逸翩翩的他突然風度盡失、氣急敗壞的大叫,「阻止她!你們一定要阻止她!該死!絕對不能讓她上台北來。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絕對不能讓她來——」
火燒眉梢的孫少懷臉黑了大半,當下,顧不得什麼紳士風度,撇下路惟潔匆匆搭上計程車回家。
他知道路惟潔鐵定氣死了,若不是方圓百里內一時找不到凶器,他那天晚上早被她亂刀刺死、倒臥路邊。
果然才匆匆踏進家門,宛若喪鐘般的門鈴也馬上響起,他開了門?只見一名年逾九十歲的老嫗穿著旗袍,在司機和管家的攙扶下徐徐走進公寓,表情不怒自威,叫誰看了都有沉重的壓力。
「奶奶,你怎麼突然來了?」他手心微微發汗。
「我能不來嗎?」年邁的嗓音不見絲毫疲累,孫奶奶威嚴十足的吐出話語,「你分明存心在躲我這個老太婆,好好的台灣不待跑去什麼美國?回了台灣也從來不通知我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只是老了,不是笨了。」
「奶奶一點都不笨,腦袋靈活得很。」這不完全是奉承。
倘若真笨了、不靈活了,怎麼還有能耐想方設法跟這群孫子輩的鬥法?
「奶奶,時間也晚了,今晚要在這兒睡還是到飯店去?房間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先休息好不好?」孫少懷婉轉的提議。
「不好。我有話跟你說,說完就定。」
看,該來的躲不掉,儘管他心裡對奶奶即將開口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是可以說是反感的,可是他實在不忍心跟年邁的奶奶使拗脾氣,誰叫眼前的人是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