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夏霓
楔子
春雨、涼風,一片灰蒙的天空。
一把紙傘、兩行清淚、三道留在手心的掌紋。
女子艷白色的裙擺在風中搖曳,腕上老舊的鈴環叮叮噹噹響著。
儘管鈴環老舊,但聲音依然清脆細膩。
在清脆的鈴聲中,她憶起……曾與那人勾著指頭彼此約定——
他說過要一輩子保護她,就算分離也絕不忘記,無論相隔多遠一定會找到她。
耳邊響起曾經說好的山盟海誓,他們倆將形影不離,少了對方就像是魚兒離水那般無法存活。然而,隨著清脆鈴聲漸漸遠去,兒時的記憶飄散在風中、流失在歲月的洪流裡。
站在人來人往的道路上,她最後迷失了方向,終究失去他的消息。
每當夜深人靜,她總會驚醒,對著手腕上的鈴環默然無語。
風雨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重複:
為什麼,我見不到你?現在你在哪裡?
第一章
繁華的夜,上元佳節。
紅紗燈籠高高掛,各式各樣的錦繡燈球掛滿大街小巷、樓台牌坊,綴得夜晚宛若白日般璀璨耀眼,更似一條火龍般瀟灑地盤據著整座城,向世人宣告它繁榮富足的生命力。
燦美的煙花繡在黑幕中,那不過瞬息的美麗,不間斷地重複綻放,景象富麗驚人。
沸騰喧鬧的夜、華貴燦爛的城,四處洋溢著歡笑熱絡的奔放活力。
除了茶樓酒店人潮更勝以往,小販一攤接一攤,吆喝招呼客人的聲音此起彼落。偌大的街道湧入比平日還要多三成的人,辛苦了一整年,人人都想藉機享樂一番,因應而生的商機,當然也就比往昔更大。
相準了這點,裴府三當家旗下的「瑜珠坊」,這時可是門庭若市、生意興隆。
經商手腕甚好的裴燁,想個「時節推出」的名義,趁著特定節日便宜販賣高價珠寶,讓平民百姓能夠趁此良機購回想要的珠寶。
說起這間「瑜珠坊」,在江南以北,名號可是響亮無比,鋪裡的珠寶對內進貢皇族,對外的販賣更是遠達蠻夷異域。
瑜珠坊裡除了稀世珍寶外,鋪裡還改用較廉價的玉石製作精美飾品,讓平民百姓能夠買得下手,這項創舉在京城內,甚至還引起人潮搶購。
「來來來!咱們瑜珠坊貨源充足,應有盡有。大伙千萬別擠啊!各位……」
店外就能聽見掌櫃的大嗓門,遠遠蓋過店裡頭震耳欲聾的喧鬧聲。
「這是我先拿到的!」
「胡說,這可是我先搶到的!老子今兒個買不到這簪子,回頭就等著洗脖子落刀去!」
「臭小子,給我滾開點,你擋在那邊幹啥?我家女人警告我,沒買到今晚就得跪算盤去,你讓不讓啊你!」
此時鋪裡湧入大批搶購人潮,絕大多數是鐵錚錚的漢子,個個高頭大馬,凶神惡煞的,甚至還有人為了一隻鐲子爭得面紅耳赤,幾乎要大打出手。
「江湖,快點來,這裡我鎮不住了!」
眾人的爭執聲裡頭,傳來「瑜珠坊」二掌櫃江味淒慘的哀號與求救。
「我這兒也挺不了了!」另一頭,大掌櫃江湖也憤然叫罵著。「媽的!這些男人比娘兒們還難侍候!」
一臉大鬍子的他,是個長得宛若土匪的粗漢子,魁梧的身形被人擠到牆角邊,連頭上的帽子也被人扯掉。
眾人你推我擠、互不相讓,整個店舖差點慘遭拆店的命運。
「大爺們,別打了,別打了!」店裡幾個小夥計見狀,擋在一群大打出手的壯漢身前,統統逃不過被人拿來練拳的命運,被扁得鼻血直流。
「造反!造反啦!老子今天不賣!不賣了!」身為大掌櫃的江湖,火氣一來,扯開嗓門鬼吼出聲。他老大爺真是不爽極了!
任由這群惡客在瑜珠坊內為非作歹,明兒個店裡頭還要不要做生意吶?
江湖瞪大眼,那鮮活兇惡的表情,活像是鍾馗從畫裡跳出來一樣。
「全部都給我滾!」大肚子一挺,江湖用胖胖的肚皮頂走那群無法無天,敢在他面前打起群架的客人。
「大掌櫃的,別趕人啊!三當家說這批首飾今晚一定要賣掉。趕明兒,還有一批新貨要送來哪!」
小夥計在一片亂糟糟中探出頭來,隨即又被扯入混戰裡。
「老子說不賣就不賣!」江湖一把推開眼前那群人,大掌伸來一手抓兩個,嘴裡還叼著一個,一口氣便拽了四、五個人,聲勢相當驚人。
力大無窮的江湖,力氣一使,把那幾人統統扔到鋪子外頭。
他一腳踩在門坎上,大大的鼻頭不停地噴氣,目露凶光。
「臭掌櫃的,你耍流氓啊!」
那幾個大男人被他摔得七葷八素、頭昏腦脹的,倒在店舖外頭好不甘心。
其它人見狀,也都停下手邊打得正起勁兒的混戰,傻不愣登地瞧著凶神惡煞似的江湖。
「老子我呸!咱以前是幹土匪的,你信不信?」江湖啐了一口,扯嗓大吼。
「你你你……」
一聽到江湖這般大吼,鋪子裡的客人一哄而散,有幾個走勢不及的,還被絆倒在門坎邊。
而先前那些被他扔在外頭,痛得他們要跑逃不快,想走只能爬的客人們,只好很沒用地「骨氣放一邊、面子不要緊,小命要呵護」的逃離現場。
「莫名其妙!做買賣就做買賣,搞得跟土匪打劫一樣,要老子怎麼收場?」火氣一上來就六親不認的江湖,此刻心火燒得正旺,不住叨念著。
他站在門邊插著腰,那股氣勢教人不由得望而卻步,若不說,恐怕也沒人敢相信——這就是瑜珠坊的大掌櫃!這麼一個鐵錚錚的粗漢子,竟也能侍候那群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與有錢有勢的貴夫人。
「老二,你找幾個手腳勤快的夥計,把店內桌椅全擦過一遍,再灑些清花水,這裡臭死人了!」剛才那票粗漢衝進店內爭得你死我活,那股汗臭味簡直比街坊邊的水溝還要可怕,讓原本聞慣胭脂花粉味的江湖,頓時消受不了!
「大哥,你讓我歇歇。」一早開店就得應付那群胡搞瞎來的客人,江味早就筋疲力竭地倒在牆角,那還是方才被客人給推倒的。
江湖轉頭見鋪子裡一片狼藉,販賣的首飾珠寶灑了一地,還有好幾隻鐲子被客人踏得殘破不堪。
他越看心頭就越火,早跟三當家說過,別賣給平民百姓,可他偏偏就是不聽。
那群不識貨的臭男人哪裡懂得這姑娘家的玩意?瞧他們搶成那副德行,只差沒將瑜珠坊的招牌拆下來。
「還歇什麼?再不快點,等三當家回鋪裡,見到這模樣包準他吐血。」江湖挽起袖子,吆喝幾個小夥計開始收拾殘局。
他轉向門口捲起袖子,著手準備清理。
他頭一個要做的,就是將門口被那群臭傢伙踩過的地方灑掃一番,以除心火。
「老天爺!怎麼會這樣?」走到門前,江湖定睛一瞧,差點沒嚇得屁滾尿流。
倒在牆邊的江味,抬頭看見向來無所懼的大哥手指著大門,厚實的肩膀抖啊抖的……他是在發抖嗎?太不尋常了!
「大哥,你見鬼了呀?」
他爬起身來,不顧遭人撕破的衣服,也不管流了一管鼻血,嘴角瘀青,奮力走到江湖身邊。
「老二,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指著前方,江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粗漢,難得地臉部抽搐,話聲顫抖。
「呃……怎麼……有個屍首?」赫然一見,江味也退了一步。
店舖石階上倒臥著一個白衣女子,她面容朝下,腳邊擱著一個包袱,一隻手懸在階梯邊,一動也不動。
此時,四周靜悄悄得讓人感到頭皮發麻,氣氛陰沉得很不像話。
「江味,你去瞧瞧。」滅了先前威風,江湖推了弟弟一把。
「大哥,說不定這人是被你害死的……」江味攀著大門,僅露出半邊臉,那一邊還懸著鼻血。「方纔你不是扔了那麼多人出去嗎?會不會是那些男人把人家姑娘壓倒在先,接著又被眾人踩死在後……」說到這,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你別胡說了!」江湖斥責道。哪有人會衰成這樣?他大爺改過遷善很久了,老天總該給人留條生路走吧!
「你瞧她穿的那件白衫髒成那樣……說不定,身上還留有熱騰騰的腳印呢!」江味邊說邊往後退,決定沒膽量的逃離事發現場。
「去你的,死小子!」江湖咆哮一聲,又重新挽高袖子。「當年我瞧你還挺威風凜凜的,現下只會縮頭當龜兒子!」
「大哥,我不做壞人很多年!」又不是只有大哥金盆洗手,他也向善多年。
江湖見其它幾個夥計睜著大眼,根本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牙一咬、心一橫,他戰戰兢兢地跨過門坎,決定上前查看。
若真的生出禍端,不被三當家追著修理一頓,那才有鬼!
江湖慢慢地伸手探探女子的鼻息。
「阿彌陀佛,有氣有氣!」他高興得濃眉都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