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蔡小雀
將我心換你心,始知相憶深……
「想什麼呢?是不是在擔心這毒?」半夏關懷的嗓音穿越了她迷離的思緒,讓她回過神。
「我不擔心。」她低下頭,輕聲回道。
「你放心,雖然『江南霹靂堂』這水酥散奇毒無比,解法刁鑽卻很簡單,我已經讓人去熬了蜜和紅豆,一會兒就會送來了。」他拍拍胸脯一笑,「我保證一定會把你治好。」
小團茫然地抬頭,環顧著四周。
是啊,這裡是「一品回春院」,什麼病都能治,什麼傷都醫得好……那麼,可有一帖藥方能夠讓她自纏綿入骨的苦戀裡解脫出來?
不管多苦,她都願意一仰而盡,好從此對他只有單純的兄妹之情,再無纏繞在心頭又苦又酸、又甜又澀的悸動,不再被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牽動,別讓他任何一句無心的言語劃痛了那顆癡傻的心……
從此以後,看著他,只有快樂,不會心痛,那該有多好?
「怎麼還在發呆呢?」他憂慮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沒事。」她輕輕地開口,「半夏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好?」
「你問,只要我懂的,我什麼都會告訴你。」他咧嘴一笑,豪爽地道。
「如果有一天,有人上門來向我提親,你會怎麼樣?」終於,她鼓起勇氣大著膽子問。
半夏怔住了。
她晶瑩的雙眸緊覷著他,眸底充滿了掩不住的希望。
「你怎麼會問我這個問題?你還那麼小,怎麼可能有人會上你家提親?」他胸口掠過陣陣奇異的騷動和悶痛感,語氣莫名惱怒地道:「是哪個沒長眼的,居然有戀童之癖……告訴我是誰?讓我去逮捕那個死色狼歸案!」
這不是她想聽的答案,但是她仍充滿耐心地道:「半夏哥,我今年十七了,不小了。」
半夏本來還在那裡咆哮,威脅著要把那個不知名的死色狼上大枷,滾釘板,碎屍萬段,聞言驀地一呆,整個人傻掉了。
「你……十七了?」他睜大雙眼,像是被雷劈到。
「我十七了。」她深深地望著他。
「呃……喔,原來你已經長這麼大了。」他臉龐不知怎地泛起了一抹奇特的紅暈。
她還是望著他,若有所盼。
「時光過得真快。」他吁了一口氣,終於自震驚中恢復過來,眼底浮現感觸的溫情。
這不是她想聽的,她想知道他對他可有一絲絲的眷戀,可有一絲絲唯恐她被人搶走的嫉妒?
「半夏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鼻頭酸酸的。
「什麼問題?」他一頭霧水。
「……沒事,沒什麼。」她喉頭緊縮,慢慢低下了頭。
明明知道他寬闊如穹蒼的世界裡,兒女私情只是一隻小小、微不足道的紙鳶,飄飄然飛來蕩去,隨時消失得看不見影子,為何她還偏偏執著傻氣地要去逼問試探呢?
可是她就這樣悄悄地、默默地在他身邊等候著,等他終有一天驀然回首?還是終於大步向前拋下了她?
就只能這樣嗎?
「小團,你一定有心事。」他黑眸鎖著她的,語氣有一絲急促地道:「這次我回來,就覺得你同以前不太一樣,常常皺眉頭,也常常莫名其妙就生氣了,是不是家裡遭遇了什麼困難?還是有什麼事情你不敢跟我說?」
「半夏哥,其實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就是我對你……」她抬頭,眼底隱約有淚光。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了,香圓一迭連聲地嚷了進來。「快快快,我熬好了,你們倆有救了……哎喲喂呀!」
半夏望向橫衝直撞的妹妹,連忙伸手接住了險些掉落下來的藥盅。「當心!」
「哥,地上好滑呀。」香圓餘悸猶存,低頭檢查光亮乾淨的地面。「爹也太誇張了,總不能因為你常不在家就讓人把地打磨成這麼滑,想摔死誰呀?」
小團凝視著氣呼呼的好友,突然悲從中來,卻又有種鬆了口氣的慶幸戚。
幸虧香圓來得及時,阻止了她就要衝口而出的告白。
她到底在想什麼?怎麼可以想要做這麼危險的行為呢?一旦告白,半夏哥就會被她嚇跑,以後就算碰了面也只有尷尬,再也不能像現在這般親近自然了。
可是這樣懸在半空中的滋味……
小團覺得自己都快被自己逼瘋了。
半夏沒有理會妹妹的大呼小叫,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藥盅放在桌上,溫柔地牽起小團的手,用匙子挖起了香甜黏膩的蜜紅豆漿,小心地抹著她的小手每一處。
左手抹了,右手也抹了,溫溫甜黏的感覺在肌膚上逐漸擴散開來。
她心裡深深悸動著,鼻頭又不爭氣地酸熱了起來。
崔小團,你這個笨蛋,你到底想怎樣啊?
「你自己呢?你怎麼辦?我這樣就不能幫你抹藥了。」她輕啞地問。
「哦,我是男人,用手抹一抹便罷了。」他豪邁道,想也不想地把雙手浸入藥盅裡。「你放心吧,不打緊的。」
「哥,這真的是療毒的嗎?」香圓在一旁看得頻頻吐舌。「怪恐怖的。」
「怎麼會恐怖呢?看起來又香又甜,而且紅豆本來就有解毒奇效的。」半夏笑了起來,隨即悚然一驚。「等等,怎麼會是你送進來?這個該不會是你熬的吧?我明明交代——」
「你不用一副見鬼的樣子,我可沒有對你的紅豆湯動什麼手腳,這種小意思的方子引不起我的興趣。」香圓說得拽得很咧。「我呀,要大膽創新都是找那種集結了二十幾種藥材的藥方子,比方說上回那個誰誰誰要抹生發的藥膏,我就有興致了,也許下回來放個三錢八角,一錢蛇蠍草,一錢半當歸……」
「如果你想要那個誰誰誰整顆頭爛掉就這麼做吧。」他沒好氣地道:「香圓,再這樣下去,二哥早晚得被迫逮捕你的。」
「你不要一天到晚抓人抓上癮了,連你想濟世救人的妹妹都不放過。」香圓朝他猛扮鬼臉。「我勸你還是去做點正經事吧,羅捕頭!」
「我是羅總捕頭。」他對於這點是非常堅持的。「還有,我的療毒奇方不是紅豆湯。」
「紅豆湯就紅豆湯,我剛剛在廚房還偷喝了一碗,明明就是紅豆湯。」香圓神情更加固執。
「就說了它不是紅豆湯——」他火大地開口,「要是給『江南霹靂堂』的堂主雷少聽見了,還以為你存心侮辱他們傳家的秘方……」
「那個雷什麼少什麼東西的,家裡是賣紅豆湯的啊?」香圓滿臉疑惑。「可是他知不知道他家的紅豆湯太甜啦?那個配方不好,有機會我幫他調一副更好的,包管他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的啦。」
「他、家、不、賣、紅、豆、湯!」他真會給這個妹妹氣死,轉過頭徵求小團的認同。「小團,你說,我這個妹妹是不是少了好幾根筋?為什麼就是聽不懂人家在說什麼呢?」
小團心底滋味複雜地望著他,「呃……」
唉!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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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深夜,小團坐在梳妝台前,暈黃的燭台火光映照著她那張秀麗的臉蛋。
銅鏡裡的人兒,有一點點若有所思的盼望,一點點懷春繾綣的怦然,一點點忐忑不安的落寞。
怎麼會這樣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把自己弄得失了魂落了魄呢?
但是暗暗相思苦戀了這麼多年,一片癡心到得最後真能得到他的青睞垂憐嗎?
「小團,你真是不爭氣,努力了這麼久還是一點成效都沒有。」她對著銅鏡裡的自己開罵,卻難掩一絲惆悵。
可是她的努力,除了包餃子、煮餃子、送餃子外,還有什麼呢?
既賣弄不了風騷,長得也不傾國傾城,沒有富貴好家世足以襯托,也沒有一身好功夫能夠幫忙他捉賊緝盜——而且他死都不准——再這樣下去,早晚有個比她更好、更了不起的姑娘會出現,搶走半夏哥所有的目光和心思的。
「可是我還能怎麼樣呢?」她愁眉苦臉,哀聲歎氣。「總不能表演當場殺豬的功夫給他看吧?」
事實上她想不出比這個更令男人倒胃口的事了——一刀揮下,豬血噴濺……再大膽的男人都會對她退避三舍、敬而遠之,半夏哥也不例外吧?
她突然有點痛恨起自己家裡開的是豬肉攤,為什麼不是開胭脂香粉的誧子呢?這樣起碼站起櫃檯來顯得高尚乾淨,還渾身香噴噴,七百里外就能夠勾惹得入神魂顛倒了。
「我該怎麼樣加強他對我的好感呢?」她喃喃自問。
今年夏天過了端午吃了粽子,也過了她的十七歲生辰,可是她暗示了十年,暗戀了十年,卻還是沒見他有一絲絲領悟和反應。
雖然他對她一如七歲那一年,那麼地溫柔,那麼地親切,可是這十年來卻沒有半點進展。
只是從當初她送的是豬肝,變成了現在的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