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董妮
她對他提出交往要求,他雖遲疑,最後還是答應了。反正他有一堆女朋友,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唯一不同的是,洪虹對他很坦誠,想要什麼就直接說。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滿喜歡這種直接的交往方式。
他遵照她的規定每天九點打電話給她,聊到九點半,沒想到能持續下去,再好的伴、再有趣的話題也有聊盡的一天,可是她不准他掛,說喜歡聽他的聲音,哪怕是談些日常瑣事也沒關係,只要他們保持聯繫就好。
她主動告訴他想要什麼情人節禮物,幾號幾點要陪她上醫院看病,連兩人間的親吻都是她主動的。
跟她在一起,他永遠不必費心猜測她有什麼複雜的心思。
坦誠!他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樣真的人。
「小虹。」他蹲在她面前,張開雙臂將她摟進懷裡。「我剛剛跟阿鈴說分手了。」
「啊!」她嚇一跳,抬起紅通通的眼睛看他。「為什麼?」
他舉手輕拭她的眼角,看著上頭晶瑩的水珠。「你哭了。」
她的淚對他的影響有這麼大嗎?但是……
「不應該啊!我們交往前,我說過不介意你有其他女朋友的,犯錯的是我……我小氣,我突然就嫉妒起來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是我要抱歉才對,這樣獨佔性的愛你一定不喜歡。」
「也就是說你愛我,所以不喜歡看到我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問題是,他很開心她說愛他啊!
「我很虛偽對不對?是我要你跟其他女朋友繼續交往的,結果……」她反手抱住他。「紹均,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如果我有時候忘記了,失去控制,你提醒我一聲,我會改的,你別說要跟我分手。」
「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分手。」他抬起她淚痕交錯的瞼,有一種莫名的溫暖在、心底流淌。「小虹……」
他們兩個好像愛情海中的幼兒園生,跌跌撞撞,在連愛是什麼都搞不清楚的情況下,卻已愛上。
他的唇無意識地貼上她的,好像飲下一瓶陳年美酒,瞬間就神魂飄渺。
洪虹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以為他很討厭親近人,以為自己很瞭解他,以為她可以把這場愛情劇主導得很棒……原來都是她自以為是。
他怎麼會吻她?這太不像他了,但是……
她情不自禁地張開嘴,他柔軟的舌頭沿著她顫抖的唇試探性伸進來,安靜地待著,就像他的人,如此地沉穩。
她全身的汗毛都起立敬禮了,只感到一陣眩暈。
下一秒,他突然就動了,好像出柙的野獸,勢不可擋地捲纏住她的丁香。
「唔、嗯!」她發出兩句無意義的呻吟,大半嬌軀軟倒在他懷裡。
他更使勁地摟住她,有力的舌頭奮發突進。
生平頭一回,洪虹的心臟跳得如此賣力和劇烈,她暈忽忽地,感覺身體正往雲端飄。
「十二號,洪虹。」突然,心臟科的診療室大門被打開,熟悉的護士探出頭來喊一聲。當然熟悉啦!對洪虹這個資深病患來說,整間醫院沒幾個人是她不熟悉的。
也因為熟悉,燈號閃了三下,護士沒見到洪虹進診療室,才會好心出來叫人,換作一般人,號碼早跳過去了。
但今天這種特殊待遇卻讓洪虹尷尬不已,她慌忙地推開喬紹均的懷抱,跑向診療室。「護士姊姊,我來了。」
「小虹,你瞼怎麼這麼紅,是不是又發燒了?」問者無心啊!但眾聽者卻聽得很有意思。
候診室裡響起一陣哄堂大笑。
洪虹窘得想要鑽地洞,怎麼會忘記現在是在醫院,在公共場所親吻,不是免費給人看戲嗎?
倒是喬紹均一派大方,看就看,有什麼了不起?他自幼就備受注目,各種善意、惡意的視線見多了,如今對於這種目光是完全免疫。
他走過去,拉起洪虹的手,對護士說:「她沒發燒。請問我們可以進去了嗎?」舉止坦然得令人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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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回的檢查報告口已經出來,結果非常不好。
醫生沒有看到她的家人,一直遲疑著不肯說,反倒她毫不在乎,直接就問她還剩多少時間?說話的時候,她平靜得像大雪飄揚的合歡山。
但喬紹均的心卻在剎那間被凍住,因為醫生的答案是,最好能換心,否則……
大概只剩一年吧!當然,她也可以做心臟縮減手術來延長生命,但根據過往病例來看,這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你怎麼不說話?」她拉拉他的衣袖,大眼睛眨呀眨的,從他的角度低頭望去,可以看見那長長的睫毛在她臉部形成一小片陰影。
她的臉好小,細細的肩膀,就算穿上高跟鞋,身高也只到他的耳朵。
這麼一個年輕的小女孩,怎麼可能就要離開人間?
他母親死的時候他沒哭,給父親送葬時也未曾掉淚,但現在他卻有一股想要仰天長嘯的衝動。
「不……」一開口才發現,他的嗓子啞得難受。「檢查報告一定出錯了,不可能……」
「紹均,紹均,冷靜一點。」她張開手用力地抱住他,發現他身體一直在顫抖。
她不在乎生死,從小就在鬼門關中打轉,她已經看得很開,多活一天是上天的恩賜,當下死了,也是理所當然,這人世一遭,她有親愛的家人,現在更有一個會心疼她的情人,她已經很滿足。
當然,要離開這些她所愛的人,她會很不捨,可是她無怨。
「每一個人都會死,長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你應該知道。」
「但不該是你。」他咬著牙。「你才多大,要死也是我先才對,我足足比你多活了十八年。」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不知道他也有孩子氣的一面。「紹均,棺材裡裝的是死人,不是老人。況且只要是人,終有一死,大家平等。」
「不……不平等。你這麼年輕,難道不覺得可惜、遺憾、害怕?」打小沒人在乎他的死活,他以為自己很豁達,但原來不是,他很執著,他絕對不想放開懷裡這個女孩。
「就因為我害怕,所以活著的時候我盡量讓自己快樂啊!」她為什麼把「人生得意須盡歡」當作座右銘,因緣在此。
「可是才十八歲……你才十八歲啊……」他腦袋亂糟糟的。「太年輕了,不行……換心手術,對了,剛才醫生也說了,你換心……」
她纖瘦的小手摀住他的嘴。「紹均,你知道換心手術的意思嗎?那代表著一個人的死亡,然後我去承接對方留下來的生命,是一命換一命。因為我要活下去,所以期待有人死,這是不對的。」
他無力地垮下肩膀。「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
洪虹伸手撫著他不再冷漠的臉龐,沒有表情的面具破碎後,是純粹的善良與純真。
她就知道她沒有看錯人,他不花心、不濫情,他只是不懂得表達,不曉得如何去愛;一旦讓他動了情,那便是真真切切,不摻半絲雜質。
她很幸運能夠得到這樣一份純粹的愛,真的,老天對她太好了。
就可惜她命不久長,說來她還真是害了他,可是她也已沉溺情海,無法自拔了。
「紹均,命運這種事誰也無法知道。所以你的問題我沒有答案,我只想問,你願意陪我走這最後一段路嗎?」
他怔怔地看著她瘦削的臉,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她不健康,年輕的臉龐上沒有青春的朝氣,是一種病態的青灰。
可是她的個性並沒有因為常年的病痛而扭曲,她體貼又率直,並且積極地享受人生。
他有一點明白她為何不顧男女之別,喜歡他就猛烈追求的原因了。
因為別人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去經營一段感情,認識、熟悉、牽手、擁抱、接吻……一步一步來;她卻沒有,上天給她的生命太短,短到她想品嚐戀愛的滋味,要跳開很多東西,直接就去討愛。
「紹均,如果你沒辦法接受也沒關係,本來這段感情就是我的一番私心,我為了不要死後留下遺憾,所以……」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喬紹均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我要娶你,一直陪著你,直到最後一刻。」這份感情的出發點是什麼不重要。他唯一知道的是,回首漫漫人生路,一片的黑白中,她是僅有的色彩。哪怕能夠相伴的日子不多,他都要好好把握每一刻。
這下換洪虹呆住了,徹底地無言。
大概三分鐘後,她結結巴巴開口:「你……我可能有點耳鳴,你能不能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要娶你,我們結婚。」
她揉揉有點痛的太陽穴。「紹均,我們回醫院吧!」
「你不舒服?」
「有病的是你,好端端地,結什麼婚?」她都快死了,他這麼愛結婚,不如等著娶她的牌位還有可能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