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湛露
公孫不解地問:「你家谷主難道與我公孫家有仇怨?」
「此事奴婢不便回答,話已至此,公子請回吧!」碧綠色身影杳然而去。
言蘿一笑,「我就說了,你進得谷來也未必能得償所願。」
「既然來了,就不能空手離開。」公孫高聲道:「不管谷主對我公孫家有何誤解,在下並無惡意,也不想與谷主為難,只想以千金求得一株何首烏,請谷主成全。」
他等了很久,久到以為谷中的人並沒有聽到他的話,正當想再開口的時候,那個穿碧綠衫子的女孩子又出現了。這一回,她徑直走到他面前,遞上一封信。
「我家谷主說了,明日正午時分會在集樂鎮的菊花樓跟公子會面。」
一張薄薄的紙箋、端正秀麗的字跡、措辭恭謹神秘的邀請……這些都不是讓公孫面露詫異的原因,真正讓他困惑,或者說震動他的,是信紙上那抹淡淡的香氣,那似乎是——曼陀羅的花香?
第四章
午時將至,公孫卻只是在菊花樓外徘徊,那封離愁谷谷主的來信,自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壓在他心頭的巨石,帶來無盡的疑問和莫名複雜的情緒。
也許只是巧合?因為據他所知,毒王仇世彥長年住在西疆,即使來到西嶽國或其他地方也不會久留,這幾年他密切注意過仇世彥的動靜,聽聞的幾次與仇世彥有關事件,也都發生是在西疆附近。
而這個離愁谷的谷主不應是剛剛搬遷來此的新人,那麼,仇無垢與他又有何關係?
此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菊花樓下,公孫一眼就認出走在馬車前面的是昨夜給他送信的女子,她依然穿著一身碧綠衫子,神態恭謹地對著馬車內躬身道:「谷王,已經到了。」
他的心陡然高高提起。車內的人是否就是他懷疑的那個人呢?他屏息等待,但許久之後仍沒有看到人從車內下來。
那少女使者和公孫泰說了幾句話後又回稟道:「他還沒有來。」
原來車中的人是在確定他是否已經到了。
他遲疑著,不知道自己是該在此時走上前去,還是這樣默默地隱身觀看。
就在他情緒波動不定的時候,身後忽然被人拍了一掌,只聽有人叫道:「在這裡站著做什麼?還不快過去?」
他毫無防備,被那人嚇了一跳,而且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是言蘿。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從對方眼睛裡看到昨晚曾閃過的促狹。
「來看熱鬧啊!」她一推他的肩膀,「走啦,人家都已經到了。」
車旁的人聽到動靜也看過來,那碧綠衫子的少女一看到公孫,忙向車內稟道:「谷主,公孫公子來了。」
公孫心中一陣歎氣,所有的緊張和算計都被言蘿這一推打亂,無奈只有硬著頭皮對馬車拱了拱手,「抱歉,我來遲了。」
車內人久久沒有說話,而後,車簾被人從內緩緩掀起,那張素淨纖柔的臉陡然映進他的眸子,讓他再也無法故作冷靜,脫口驚呼,「真的是你!」
即使她化成灰他也認得!只是萬萬不能置信真的會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下與她重逢。
她卻異常鎮定,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公孫公子,好久不見。」
原來之於她,他們只是「好久不見」?原來她真的是個心機深沉的女孩子。
他的目光自她的臉上,游移到她的發上——如今的她與求學時的她已經有所不同,那曾經盤繞成雙髻的長髮盡數垂落身後,有如一匹光滑的錦緞,為尚未成年的她平添幾分不屬於她年紀的嫵媚。
然而這美麗的長髮看在公孫眼裡,真是刺眼到了極點,甚至是種挑釁。
他微微抬起下巴,藏起所有的驚詫,也藏起初見她時橫裂過心頭的痛,報以謙和的微笑,「沒想到你看到我可以如此平靜。一個本來應該已經死在你手裡的人還活著,不覺得驚異嗎?」
「生死有命,你沒有死就是老天讓你活,我驚訝什麼?」她緩步進了菊花樓,「掌櫃的,有沒有雅間?」
「有有,姑娘裡面請。」
仇無垢一回眸,「言蘿,你也要跟來?」
她聳聳肩膀,「反正今日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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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雅間裡,一張桌旁坐著仇無垢、公孫和言蘿三個人。
公孫面對著仇無垢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容,沉吟著要怎樣開口。原本他是為了求藥而來,但現在變成與仇人相見,到底還該不該說?
仇無垢卻先看向言蘿,「這一次出來,想在你那座古墓裡住多久?」
「一個月吧!聽說下月初在少林有場武林大會。」
「憑你現在的實力就想挑戰那些武林高手?」她笑問。
言蘿一撇嘴,「我對他們沒什麼興趣,只是聽說這次有許多黑白兩道的人到場。黑道裡那些臭名昭著的惡人嘴臉我要先去認一認,早晚有一天要他們死在我手裡。」
「嗯,好大的口氣,也好大的志向!你是人小心不小。」仇無垢的明眸此時才轉向公孫,「就好像公孫公子,以前在學堂曾多次說他立誓要做天下第一的神醫,卻不知世間事最難捉摸,要達成這個志願還真的很難呢!」
公孫平靜地接話,「難得你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我以為死在你手裡的人必然多如螞蟻,每個人說過些什麼、做過些什麼,你未必都記得清楚。」
「如公孫公子這樣曾經夥同老師一起來算計我的人並不多,所以印象深刻。」她淡淡反擊,言辭犀利如刀。
「誰說我曾夥同老師算計你?」他的瞳孔一收。
「難道你敢說,你不曾答應過老師什麼嗎?」她筆直地正視著他,目光逼人。
言蘿托著腮,哼笑道:「你們兩個今天是在比誰的眼睛瞪得大?」
公孫的眼瞼一垂,無聲地笑笑,「說的對,我來的確不是為了跟仇谷主比試什麼,而是想和你好好地談一筆買賣。」
仇無垢向後一靠,嘴角勾起,「那可真是不巧,我來卻不是為了和你談買賣,而是想與你來一場比試。」
公孫猛眨眼,困惑地盯著她,只見她從袖子裡取出一隻小瓶子,放到桌上。
一見那瓶子,公孫心頭一緊,瞳孔再收。他記得這只瓶子,那是當日在老師的書房中見過,並讓他們引發爭執的那只竹瓶。
「當日我告訴你這只瓶子是用菱竹做成,放入舌蘭香會生劇毒,但你不信。今日若你敢聞一聞,無論你找我是為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
對視著她的眼睛,公孫的神情從些許訝異到冷冷的嘲諷,「怎麼?當日沒有要我的命還是有些後悔吧?」
言蘿也不由得坐直身,不解地看看仇無垢,又看看公孫。「你們兩個人是仇人?」
「仇深似海。」仇無垢居然還在微笑。
公孫盯著那只竹瓶子,「你說話不會反悔吧?若我聞了這瓶子裡的氣味,你就答應我任何要求……哪怕是我要你死?」
仇無垢的肩膀像是抖了下,但眼波平靜如昔。「你可以要我死,但是這對你來說有任何意義嗎?」
「他要你死你就死啊?」言蘿翻了個白眼,將自己的寶劍拍到桌上,「好歹要問問我這把劍同不同意?」
公孫緩緩伸手,指尖終於觸碰到瓶子的外壁,將其緩緩地移回到自己面前,聲音比動作還要遲緩——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死的。你要是這麼簡單就死了,我也會不甘心,更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打開瓶塞,左手掌處不知何時多了塊紅色如軟泥的東西,在瓶口上橫了一抹,再將瓶子拿到自己的鼻翼前,深深地一吸,那種神情,彷彿他吸的不是劇毒,而是什麼鮮花的芳香。
言蘿驚詫地看著他,不能理解世上為什麼會有這種拿自己性命不當回事的人。
但見放下瓶子的時候,他從容地問:「我現在是否可以提出我的要求了?」
仇無垢默默地看著他,並沒有失望,也沒有膽怯。她幽幽開口,「你早有準備?」
他回答,「《古草說》那本書我也看過了。舌蘭菱竹之毒,唯用軟紅泥消解。」
仇無垢笑了,「看來你要感謝我,為你介紹了這樣的好書。」
「是要感謝,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也不會要你身體髮膚的任何一樣東西。」他說到「髮膚」兩宇時,牙咬得格外用力。
她聞言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雙眸凝視著他的面容、嘴唇,等待著從他嘴裡要出口的話。
看到她終於露出一絲緊張,公孫的心中閃過某種報復快感。
「聽聞離愁谷中多良藥,我只想求得一株百年以上的何首烏。谷主是個善知人意的雅人,當不會拒絕我這個小小請求吧?」
她的眸光一黯,笑了,「原來是公孫家的長公子看上我谷裡的那幾根破藥材,這也不難。」她抬起眼吩咐身邊的綠衫女子,「葉青,明日拿一株三十年的何首烏過來,親手送到公孫公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