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惜之
離開客廳,勻悉小跑步,她直起嗓子,大聲喚:「大乖、大乖……小乖回來囉……」
自從爸抱大乖回家,她沒離開過它,再忙,她都會抽出時間陪它玩一下下,它是她最忠實的聽眾,聽她的長笛、聽她的心事,也聽她對母親的思念。
「大乖、大乖……」.
勻悉喊過幾聲,沒聽見狗吠回應,於是說:「大乖聽見我,應該會很快跑過來呀!哦,它變心了,只肯認你,你來喊它。」
「大乖、大乖……我帶你的小乖回來了!」霽宇合作喊。
霽宇拉著她的手,幾天下來,他習慣牽她並行。這是壞習慣,所以養成速度是好習慣的十倍以上。
「我看見它了。懶大乖,現在才幾點鐘,居然在睡大覺!」遠遠地,勻悉看見大乖,它趴在草地上一動不動。
「你不在家陪它,它當然偷懶。」主人替寵物說話,理所當然。
「壞大乖,再繼續吃吃睡睡,早晚人家要問我,你是狗狗還是肉豬。」
它仍然一動不動,連耳朵也沒豎上來。
不對,大乖很乖覺的,人未靠近,它會先跳起來,用它高大的身量恐嚇對方。
勻悉和霽宇相視一眼,隱約感應到什麼似的,她慘白了臉,跑步起來,當他們同時到達大乖身邊,才發覺它口吐白沫,沒了呼吸。
淚水在喉間哽咽,她發不出聲,沒有啜泣,只有淚珠翻滾。
怎麼會呢?獸醫說大乖的身體很健康啊,它是成犬,抵抗力、活動力都超棒,沒道理幾天不見……
「誰給它吃了什麼?」霽宇看見一旁的食碗。碗翻了,是大乖痛苦掙扎時打翻的吧?
她怎知?勻悉傻傻望住大乖。
半晌,她坐倒,把大乖的頭摟進懷中,輕輕磨蹭狗毛。
久久,霽宇歎氣,把她和大乖一起擁進胸膛裡。
勻悉撫摸著狗毛,還是像以前一樣粗粗刺刺,半點沒變啊,怎麼可以一動不動,不理會它的小乖?
「你答應過爸爸,要陪我從小乖長成大乖,我也答應等你變成老乖時,用手推車推你出門玩。」勻悉搖頭,不要、不可以,它怎能不負責任?
「壞大乖,說話不算話很糟,知不知道?」
她不愛無理取鬧,卻在死去的大乖面前取鬧;她鬧著要求大乖做它做不來的事,鬧著要它醒來,從大乖活到變成老乖。
是不是心電感應,沒人知道,大乖眼角居然淌出淚水,緩緩地滲進毛髮中間。
看見大乖的淚,勻悉哭得更淒涼。怎麼可以幾日不見,它用死亡來欺人?
「大乖,你捨不得離開我對不?大乖……」
她的傷心,傷了他的心,霽宇摟住她的肩膀,試著將她抱起,但她不肯離開大乖,不肯放手,不肯承認它再也不會醒。
她的淚水燙了他的心,他明知她害怕死亡,卻數度教她撞上死亡;他明知她珍愛生命,她珍愛的生命卻一個個離去,這時候的他,也想向上帝咆哮抗議。
「我保證,一定會找出害死大乖的兇手。」
霽宇增了力氣,他強迫勻悉放手大乖,打橫抱起勻悉,霽宇濃眉糾結,他在心底對自己發誓,要讓兇手得到懲罰。
第八章
從醫院出來,整整一天,她像遊魂般在外遊蕩,紛亂心情找不到定點,紛亂思緒也厘不出清明。
血液檢查報告出爐,她和母親得到同樣的病症——血癌。這回,連眼淚都流不出了。
媽媽死、爸爸死、老大乖死、新大乖死,然後輪到她……
她在街上晃,反覆回想醫生的話。
醫生說,先化療,看控制情況再決定用藥或骨髓移植。她問了死亡率,醫生試著給她希望,但她很清楚母親如何被這種疾病折騰,終至死亡。
還以為命運將轉變,擁有霽宇的喜愛,人生自此不同,哪知道,她終究擺脫不了注定。
算命先生說,她終生榮祿享用不盡,可惜與親人緣分極薄。
預言應驗了,父母相繼離去,當她擁有霽宇和他的家人時,輪到她和世界說再見,她是沒福分的女生啊!
會不會,他不計辛苦地陪她走過疾病、死亡?會不會,她也留給他一個孩子,從此他和父親一樣,以孩子為重心,再照管不了自己的幸福?
她那麼愛他,怎捨得他寂寞?
假若她離開呢?「那個女孩」會否重回他身邊?慢慢地,蔣勻悉在他記憶裡消失,若干年後,偶爾憶起,她的身影已然模糊,他的人生有了心愛女子相伴,生命重新豐富……
放手才是正確抉擇,對不?
對,放手,反正分手本在他們的計畫中。
蔣勻悉,放手啊,在期限之內,才顯得出她慷慨大方。
既然愛情對她而言是奢望,她不該讓貪婪毒害他人生,她應笑著背過身,告訴他,謝謝你的合作,再見……
只是呵,再見……好沉鬱的字眼……
驀地,手機響起,她回神,接聽。
「你好,我是蔣勻悉。」
「我是姜霽宇。」帶笑的聲音描繪出他的喜悅,他心情很好吧!
「怎麼打電話給我?」她沒有快樂,只有淡淡哀愁,因為她腦子裡,裝滿了分手念頭。
「剛簽下契約正準備回公司。你呢?為什麼不在家裡午睡,在外面亂跑?」
「你怎知我沒在睡覺?」
他那麼會猜,怎不猜猜,為何她的心和腳步一樣重?
喟歎,她好想見他,想窩到他懷裡傾訴委屈,告訴他,對於生命,她有多麼恐懼,恐懼它匆匆來去,脆弱得救人無從把握起。
她想告訴他,自己有強烈的預言能力,原來當初她提議一年,便預言了他們之間的緣分不超過一年。
「向左轉,對樹下帥哥做出甜美笑容,然後,我就告訴你答案。」
「你鼓吹我勾引陌生人?」話說,她依言向左轉,別忘記,她是小乖,習慣乖乖配合。
轉身,當視線和他的對上焦點,她被定格,說不出話。控制不住地,鎖在腹間的淚水淌下,她的心酸找到收納櫃。
她不動,他來靠近,三步兩步,長腳把他帶到勻悉身旁。
「怎麼啦?看到我,那麼感動?」
他笑著把她攬進胸口裡,用溫熱的心跳,溫熱她的冰涼。「這麼愛哭?會被人笑,說吧!有什麼心事?」揉揉她的發、親親她的頰,難怪說女孩子是水做的。
她在他懷間猛搖頭,沒事、沒事,她不過想到這個懷抱剩下不長的使用期;她不過想起,他的幸福值得她用盡所有去換取。
分手吧,這麼好的男人,肯定會負責任地留在她身邊,肯定會盡全力維持她的生命,然後另一個蔣士豪,另一個寂寞的男人,另一個教她心疼的翻版。」一定有事。」
他知道,她不擅長說謊。
「沒事。」她試著擠出笑容,然三秒後,她承認失敗。
「不想講?好,我來猜。」
「你猜不到的。」因為連她都沒猜到快樂那麼短,痛苦那麼頻繁;她沒猜到,幸福的背面往往是悲哀。
「你看不起我的智商?」
公司還有會議等他主持,但在路邊看見她蕭瑟的身影,突然間,公事會議全都變得不重要。
他讓司機停車、他打電話交代秘書會議改期,然後空出時間,決定把它們留給心愛的妻。
是心愛的妻啊,他沒想過愛她,輕而易舉,不過起了個頭,愛情就長得茂茂密密。
看來他的心靈是沃土,而她的愛情是品級最好的種子,所以她一揚手,種子撒落,春風揚過,愛她的心便無法扼制。
他想時刻同她一起,她開心他便快樂,她難過他一樣痛心,他的未來不再只有事業與成績,他的生命規畫多了個女人,一個帶給他無限可能的女生。
「你再厲害都猜不到別人的心。」何況是猜到上帝的旨意。
「偏偏我就是行呢!」他的自信來自她崇拜的眼神。
「那你猜。」
他的輕鬆轉移她的悲哀,他是她的陽光,一出現便掃除所有陰霾。
「你在悲哀生命短暫。」霽宇說。
她嚇瞠了眼,幾時起,他練讀心術?
她的表情讓霽字明白,方向正確。
「你在想世事無常,聚散皆不由己;你以為快樂可以永遠,沒想到,它們總在不經意間失去;你想掌握人生,卻無奈發現,掌控人生的往往不是自己。」
該不該說佩服、該不該為他掌聲鼓勵?她花一整天厘不清的心情吶,居然敦他三言兩語解釋清。
「你好聰明。」悶悶地,她說。
「我不聰明,我只是懂你。」他說懂她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天地間就是有一個姜霽宇合該懂得一個蔣勻悉。
勻悉巴巴地望住他,怎麼辦呢?那麼懂她的男人呵,偏偏緣分不長遠。
「傻瓜,掌握不了未來,我們可以掌握現在;沒辦法留住快樂,就不斷替自己創造快樂,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透。」勾住她的下巴,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想吻她。
「我能力有限,創造不了快樂。」雙手抵住他的胸口,搖頭,她以為快樂是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