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惜之
「為什麼?」
「合約有法律效力,不能派未成年少女進行。」
霽宇比比她的頭頂和自己的肩膀,她不單是末成年少女,還是發育不全的未成年少女。
「取笑別人的身高不道德。」她嚴正聲明。
「我同意,但闡述事實,不帶偏見,是種高貴品德.」話說完,他忍俊不住,大笑。
「什麼事那麼開心?」蔣士豪笑問。
「沒事,爸,你今天氣色很不錯。」霽宇的輕鬆問候讓蔣士豪很愉快。
「看到大家開開心心,心情好,氣色自然好囉!」
「親家,好好保重,等身體痊癒,我們一起去打高爾夫球。」姜父提議。
「好,把苦差事全交給霽宇,我們集體退休,反正他能幹得很。」蔣父說。
「親家公看得起他。」
「霽宇有實力。」
你一言、我一語,吹來捧去都是同一號人物。
「親家公,不好意思,沒經過您的同意,就擅自做主到府上替勻悉過生日。」秋姨說。
「說什麼話,你們愛護勻悉,我感激都來不及。」蔣父說。
「這說得不對,我們愛護勻悉是因為她夠好,好得再挑不出第二個,我們不疼,難到要讓別人搶去疼?」姜父說。
「勻悉,霽宇要送你禮物,你們想做什麼就去吧,別理我們老人家。」秋姨說。
「我進去請廚子多準備一些菜。」勻悉說.
「不必忙,我訂了宴席,待會兒連同蛋糕一起送來。」秋姨說。
霽宇拉起勻悉往屋裡走。
「你要送我什麼禮物?」進屋後,她問。
「送你CD。」他似笑非笑。
「誰的?楊培安?Bue?還是王力宏?」她扳著手指一個一個問,問的全是當紅男星。
「都不對,是鄧麗君、蔡琴、張清芳和江蕙。」
聽到楊培安,不爽感覺從背脊處往上竄,像螞蟻啃上心臟辦膜,誰叫她對他的評語是「迷人」!
「都是女生哦?」還是遠古時代的女生,儘管她們的歌聲很棒。
「有,有一個男生。」他笑得滿臉壞。
「誰?」
「楊麗花,他專唱小生。」噗哧一聲,霽宇忍不住,先笑出來。
勻悉抿唇,「不好笑。」
「這個呢?你一定會笑了吧!」
他拿出一個胡桃木盒,打開,裡面不是鑽石珍珠,而是一條仿歐洲古典設計的項煉,墜子是琉璃做的,橢圓形墜子可以打開,裡面有一張小小的照片,是他們的結婚照。
他沒猜錯,她笑了。
婚禮準備太匆促,沒時間拍婚紗照,哪裡曉得,在婚禮進行間,有人能拍出這麼完美的照片。
「這個攝影師一定是天才。」勻悉忍不住讚歎。
「他的長相不迷人,模樣有點兒像鐘樓怪人。」霽宇唱反調。只要她誇獎任何一個男人,他的反調便無條件哼唱。
「男人貴在才華,外貌不重要。」反調人人會唱,何況她還是個小小音樂家呢!
「他的才華,兩萬塊就買得到。」這年代,金錢當然比才華重要。
替她戴上項煉,他的手在她皙白的頸間流連。
「不能事事用錢衡量。」她抗議,尤其抗議他的手在她頸間製造的一波波心悸莫名。
哼,標準的富家女。
「當然可以。」
「好啊,用金錢衡量愛情,請問你的愛情怎生估價?」忍不住,她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十指繼續下滑。
不能摸?好吧……呃、呃……沖個冷水澡好了。
「剛開始,你欠我幾千萬,我不想你還,只想保持距離,維持常態。你卻時時追著我還債,一天天,你不但還清債務,遺在我這裡累積不少財富,只不過,笨小乖還以為自己仍處於負債狀態,想辦法拚命歸還。」他一路說,一路往房間奔去。
他的意思是……她不必再對他感到抱歉?她的溫柔已在他心中累積感情?
「霽宇!」
她想找人問清,卻發覺他不在,跳著腳,她學起大乖的奔跑法,尋著他的方向。砰!槍聲響,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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勻悉的快樂沒持續太久。
她生日過後,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
醫生住進蔣家全心照料,徐秘書得到霽宇的同意後,整天都留在蔣士豪身邊,隨時注意突發狀況。霽宇也推掉不必要的應酬,一下班就往家裡跑,大家都有數,知道所剩時間不多。
這天,發佈颱風警報,才過午,屋外風雨交加,雨水一陣陣拍打著玻璃窗,黑壓壓的雲層,重重地壓上心,壓得勻悉呼吸困難。
勻悉好幾日沒去公司了,她守在父親床邊,碰碰他的手、說說回憶。雖早有心理建設,仍舊不捨呵……不捨相依為命的父親離去……
聽說讓病人心情開朗,他會忘記疼痛,疾病就折磨不了人。於是,她扮老萊子,唱歌跳舞吹長笛、說故事、講笑話,她和上帝拚毅力。
「記不記得抓雛鳥那次?管家告訴我,小鳥活不了了,鳥媽媽已經兩天沒回巢,雛鳥在窩裡肚子餓得拚命叫,我們聽得熱鬧,哪曉得它們叫得心傷。」
她啊,就像那窩雛鳥,羽翼未豐,母親已離,獨留她在窩巢裡啁啾悲鳴。
她是孤獨的,在長大的過程中,父親終日忙碌,她除了乖還是乖,她壓抑主見、克制想法,生怕不夠乖,上帝又來帶走親人。
這回……是她乖得不夠徹底嗎?
「你爬上樹,卻下不來?」父親虛弱地回她一句。
撫著父親緊皺的眉頭,很痛嗎?谷醫師已加強止痛藥劑,還是沒用?
勻悉繼續說話,她要父親自痛苦中分心。
「大家在樹下來回找我,我很不好意思,更不敢出聲了。要不是徐秘書抬頭發現,恐怕我會一直留在樹上。」
果然,她還是調皮、還是不夠乖。
「我記得。」蔣士豪點頭。
那次,管家打電話給他,他匆匆放下公事回家,他以為女兒被綁架,正準備打電話報警時,徐秘書先他一步,將勻悉救下來。
她滿身狼狽,卻掩不住喜悅,她救下四隻雛鳥,四個和自己一樣失去母親的小生命。
「爸爸,你獨自扶養我,一定很累。」
勻悉微笑。爸爸說,喜歡她的笑容、喜歡她無憂,說他常向上蒼祈求,但願呵,他的女兒一輩子不識憂煩。
為了父親的「喜歡」,勻悉努力讓自己快樂。
「養你,不累。」
他搖頭,手勉力往上伸,想伸到她頰邊,但他太痛也太累,手在半空中,抬不高。
她接下父親的手,貼在頰邊,輕輕磨蹭,濕濕的淚滑過,滑出心傷,為什麼偏偏是她,真是她和父母親的情分淺薄?
「小乖……別哭……」他累極,說話斷斷續續。
「我不哭。」她搖頭,笑盈盈,一不小心,把滿眶新淚擠出來。
「霽宇在……我安心……」
他無力、他的視線漸漸模糊不清。
「是啊,他好能幹呢!徐秘書說,他爭取到很多大客戶,那是鼎鈞花了奸幾年都爭取不到的合作對象。爸,鼎鈞交給他,很好;把我交給他,也很好,我們都好得不得了。」
明明那麼好啊,偏偏她淚如雨下。
她不是醫生,但父親逐漸渙散的眼神昭告了某些事,某些她不想碰觸卻不得不迎面承接的事。
父親點頭,兩顆豆大淚珠滑出,嘴裡發出難辨聲音。
「爸,你想說什麼?」
她低頭靠近,抱住父親,淚水沿著頰邊落入父親的眼瞼,一時間,分不清是父親的或是她的淚。
「我走了……」他用盡全身最後一分力氣,抓住女兒。
走?不可以!不可以走!她要他留,不要分手!
她彈起身,衝出房間、衝往醫生房前,幾次踉蹌,她撲在門扇前,猛力拍擊木門。「醫生、醫生,快救命啊……」
在最短時間裡,所有人聚到蔣士豪床前。
勻悉的眼光在父親臉上來回搜尋,她呼吸急促、臉色蒼白,死命咬住下唇,她知道歷史將重演,她將再度失去親人.
她拒絕!
憑什麼!憑什麼呀!上帝算準她好欺負,才一次一次又一次欺她,對不?
不公平,世界對她不公平,為什麼她退讓、她不爭不伎、她努力學習所有良好德性的下場,竟是孤寡悲涼?
她要抗議上帝欺人太甚,抗議上帝只愛壞人,從不給好人機會,這樣的上帝她再也不要相信,不讀聖經了、不禱告了、不上教會,她要遠離上帝!
「小姐,和老爺道別吧!」谷醫師退開,走到勻悉面前說。
誰說她要道別!?
才不要,她不要和任何人道別,不要她愛的人一個個離開她身邊,不要聽天由命,她再也不要當小乖。
向後退兩步,她看見徐秘書眼底的哀憐……
不要這樣看她,那年母親去世,他也用同樣的眼光望她,這次,不准、不許、不可以,她不要……用力轉身,她再次衝出父親寢室。
勻悉跑進庭院裡、跑進雨中,渙散的眼神、渙散的心智,她不想要的事情終是走到眼前,逼她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