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綠痕
「師祖,我師父呢?」在他的扶持下,想進客院避避風雪的她,忽然想到她似乎有一陣子都沒聽見十九師父的聲音了。
身子明顯怔住的五十九師祖,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師祖?」
他不捨地閉上眼,「你師父,他還跪在西王母大殿殿前。」
「還?」她連忙拉過他想問個仔細。
「上崑崙以來,咱們六十個太歲一開始就求過西王母出手治你的眼了,可西王母不願幫這忙,也不想賣天帝一個人情。但你師父就是不肯死心,這三個月來,他日夜長跪在大殿殿前,為的,就是想替你搏個一線希望。」
從沒想過有神竟會為她如此付出,青鸞震驚地喘了口氣,眼不能視的她,急急在雪地裡奔跑了起來,哪怕在雪地裡跌了又跌,一心只想快到大殿殿前的她,盲目地在風雪中胡亂跑著。
「青鸞!」
後來,無神知道,西王母究竟是被她師父的固執給感動了,還是打一開始,西王母就只是存心想捉弄他們?
總之,不管西王母是為何改變了心意,西王母還是答應了十九太歲的請求。也因此,原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見的青鸞,在離開崑崙山乘著白雲返回歲宮時,她再次見著了她曾經居住了幾百年的歲宮,也再看見了,紅色的南天門外,那朵朵飄過的白雲,以及巡守著南天門的七彩祥龍。
治好了雙眼的她,自那日起,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回到歲宮即開始日夜不分地修法,不僅是她師父所練之法她要學,就連那五十九位師祖也都在她的央求下,全都將畢生所學傳授給她。
安居於神界修法三百年後,雖然所有師祖都知,只要她再多修個幾百年,她定會成為更有作為的太歲,但她師父卻改變了心意,並不想再強迫她當上太歲,因在有了她的那些過去之後,他只希望她能以此防身,把日子過得更好,而往後,也再無其他眾生能自她身上奪走什麼。
可就在一次神界圍剿鬼界閻羅之戰時,她的師父不幸戰死,自那時起,即使這違背了她師父的心願,她仍是在天帝的親自欽點下,當上了下一任的神界十九太歲。
此後年復一年,身為太歲的她,克盡太歲的職責,主持人間一年的禍福與災難,直到兩百年後,她遇到了那個將死的凡人,以及他的妻子……
俊來,她沒給半點原由,擅自拋棄了太歲之職,自逐於人間。
放逐在人間的日子裡,她毫無目標地走過大江南北,一日,在她收到訊息,不得不趕去魔界探視病重的冰蘭時,冰蘭卻在臨終前,交給了她剛有了人身,卻私自逃離神界的掌控,再不願受神界之命,苦苦蹲在湍急的江水中,背起壓了他一輩子的鎮水神碑的龍九子霸下,並要她好好地照顧這個初到人間的孩子。
帶著霸下離開魔界後,青鸞與霸下在人間還找不著個好居所,既能躲避一天到晚都在找著他們的天兵天將,又能安然住下不會餓著肚皮之時,不知走了啥運的他們,竟好運氣地遇著了個一直視她為偶像,願無條件窩藏她和霸下的新科土地公望仙,於是,他們三神,就這麼在人間住下了。
而人間這一住,一百個年頭,轉眼間,就過去了……
「嗚嗚嗚……」
這真的很吵。
「笨青鸞、臭青鸞、你這不負責任的青鸞……」
這個更吵,她耳邊的這兩個就不能安靜點嗎?
「嗚哇……」
這個實在是夠囉,哭也哭太久了吧?
「起來,給我起來!青鸞,你這個大混蛋!」
這個雷聲嗓簡直可以把死人從墓裡吵起來啦!
大睡七天七夜之後,幾乎是皺著眉頭醒過來的青鸞,甫睜開眼,就見坐在她左邊的望仙,哭到一半先是頓了頓,然後抱著她的衣袖哭得比方才更大聲,而同樣也坐在楊上的霸下,則是拉著她的左手,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
唉,再這般讓這一大一小哭下去,金山寺都被淹掉好幾座了……
「都別哭了……」渾身虛軟無力,偏偏身旁的兩個就只是忙著哭和罵,還好站在榻旁的火鳳體貼地將她扶起靠坐著,再捧來碗清水讓她潤潤喉,這才讓她有了點精神。
就連讓醒來後的她先搞清狀況都不肯,霸下一骨碌地撲到她的懷裡,緊緊抱住她後就大聲開罵。
「青鸞,你這笨蛋!為何你要為朋友做到這種地步!」七日,她整整睡了七日,整個身子沒氣息也沒體溫,要不是火鳳很堅持她還活著,他和望仙早以為她死了。
「好,我知道我錯了……」被他力大無窮的雙臂一抱,她差點喘不過氣。
「你怎麼可以這樣?」因為愛面子而從不哭的霸下,這下子可哭得比望仙那個愛哭鬼還大聲。「你不要我們了嗎?你怎可以為了那只魔而拋棄我們?」
靜靜聽著他哽咽的哭聲好一會兒,面上帶笑的青鸞歎了口氣。
「也好,你終於像個孩子了。」都說他的外表只六歲嘛,這下子,這老成的孩子總算有點六歲的德行了。
點點濕意,自她的另一邊傳來,她往旁一看,眼淚流得像是氾濫成災的望仙,緊閉著嘴,只是一逕地用他的眼淚來替她洗衣裳。
「我知道我也嚇著了你,不過現下我已經沒事了,所以你就別再把眼淚往我身上抹了好不?」因整個人被霸下給抱住動彈不得,她只能勉強地騰出一手來替望仙止止水災。
身邊的一大一小都沒理會她,仍舊是一個繼續哭他的,一個繼續邊哭邊罵他的。
天哪,早知醒來就得面對這些,她乾脆再多睡個幾天算了……
「望仙,下來。」
看出她的無奈後,火鳳輕聲對坐在上頭的望仙吩咐,再彎身拉開霸下的手,將連守了青鸞七個日夜,早已是疲累不堪而又哭累的霸下給抱走。
在望仙緩緩爬下床楊後,火鳳便把一安心即刻睡著的霸下,輕柔地轉交給望仙,再以眼示意望仙,抱著霸下去隔壁房歇歇。
頭一回瞧他指揮著那一大一小,且他倆也居然都識相照辦,對他全然沒了先前的敵意與懷疑……以為自己還沒醒的青鸞,不禁再把眼睛睜大些。
「……」怎麼幾日沒見,這個禍水神仙,他就從魔界總管搖身一變,成了一大一小的馴獸師了?
打發完他們兩個後,火鳳坐至她的身旁,拉來她的細腕替她把過脈後,無言地起身去替她取來一碗早就為她備著的藥。
默默喝著還帶有微溫的芳香藥湯,青鸞目不轉睛地瞧著火鳳那看似有些憔悴的模樣,在她將藥湯全都喝盡後,他不慌不忙地掏出帕子替她拭去嘴角沾著的湯汁,再收拾好藥碗,取來一盆清水放在一旁的小桌邊,打了條濕巾替她拭淨了整張臉、兩條手臂,再重新打濕了帕巾交給她,在她還不知所以時,他轉過身,示意她替一身冷汗的自己擦擦身子。
依照他的指示把所有動作都做好後,她伸指點了點他的肩頭,他即刻就取走帕巾和水盆,當他再回到她身邊時,在他手上,多了柄木梳和一根精緻的銀簪。
從來沒被神這麼服侍過的青鸞,不禁在下意識裡,兩眼悄悄地偷看了他好幾眼,當他靈巧的雙手開始小心地替她梳起發時,在她心中,突然有了一陣不太好的預感
「那夜,你都看見了?」為了他的異樣,她先是小心地選了個還不會惹得他大怒的話題。
「嗯。」他一反以往,只是冷冷淡淡的。
「覺得我可怕嗎?」她舉起此刻看來完全無異的左臂,在那上頭,已見不著那六十個太歲所為她制的捆仙繩。
「還嚇不了我。」他梳發的動作開始有點使勁。
與他面對面坐著的青鸞,總覺得一股龐大的火氣,正由火鳳的身上悄悄朝她襲來,為此覺得冤得莫名其妙的她,才想適時地抗議兼找一下原因時,他梳發的動作愈來愈不溫柔。
「為何你要出手幫我?」為免頭皮會被他梳著梳著就全都被他謀殺掉,她忙扮出乖相,以討好的音調問著。
「因你要我幫。」因她懂得識相,這會兒他的手勁減了點。
她皺皺眉,「我從沒這麼說過。」她是有請他照顧望仙和霸下,可她從沒要人幫過她呀。
「就算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他原本變得稍微溫柔一點的目光,當下又變得銳利無比。
好……好凶好凶的眼神!
這下青鸞總算真的肯定,這個打認識他起,即沒啥脾氣的美男神仙,正在暗地裡生著她的悶氣,可……她到底做錯了何事,好惹來這頓他變相的報復?
「唉……」在他紮起她的髮髻,動作卻一點也不客氣時,她很哀怨地歎了口氣,「說吧,你究竟是在氣我什麼?」
就等著她問這句話的火鳳,隨即放下手中的木梳,一手緊捉住她小小的下頷,怒目橫眉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