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決明
最後這句話才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因為他臉色大變,右手探向她,她想逃,但快不過他,她被他從被子裡拉出來,她的尖叫聲細如蚊蚋,也像是無力掙扎的獵物,螓首讓他箝定住,想撇邊都做不到,被迫與他鼻眼相對。
她很害怕,想擠出眼淚來逼退他,雙眼卻好乾澀,這是怎麼回事呀……
「我是羅宵。」
「……」她眸光閃了閃,閃過的,是一絲陌生。
「我是羅宵!」他不禁加重擒制在她臉上的大掌,「妳在氣我去找羅昊復仇是不?!我沒有去,羅昊還好好待在他的龍座上沒滾下來!因為我知道妳會傷心難過,所以我什麼事都沒做,這樣妳高興了吧!可以不要跟我嘔氣了嗎?!」
「好痛……好痛!你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她掙不開,臉頰擠得好痛。痛楚是小事,最讓她恐懼的是他的表情,哀兵策略失效,她只能幹號地嚷,「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羅昊是誰羅宵又是誰我不知道……」
此話一出,她從鐵掌禁錮中輕易脫出,她不知道怎會如此輕易就掙脫開來,一時之間無暇細思,她拖著被子,將自己裹住,一直匍匐到床角才露出驚恐的眼神覷他,這一覷,她怔住,為羅宵此時鎖眉而跟著揪心。
羅宵站在離她幾步的地方不動,他看著她,眼裡有不敢置信及……手足無措。對,她沒看錯,那是手足無措,突兀地出現在眼前那名如山一般雄偉的男人身上。
她的反應好像刺傷了他……
可、可是她沒騙他,她真的不認識他,她——連她自己是誰都不曉得呀!
他的不言不語及眼神讓她於心不忍,她蠕蠕唇,想安慰他,又不知能說什麼,一方面也害怕羅宵再撲過來捉她,她不敢妄動。
可是,他的模樣好失落……
「嗯……你不要難過啦,我現在自己也弄不太明白情況,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又是誰?你、你先別這樣吧……」她試圖不讓自己的聲音太抖顫。
他動了!
她低叫,反射性拉高被子,將自己蒙頭護住,但等了良久,都沒有其他動靜,她掀開一指寬的被角查看情況,只見羅宵轉過身,自房裡走出去——
「呀……」她差點要開口喚住他。
他的背影,讓她有種想展臂上前將他環抱住的衝動。
她靜靜看著,一股鼻酸衝上來,但她空白的腦中挖不出半點屬於他的記憶。
他,是誰?
為什麼用那種眼神注視她?
他說他是羅宵……
羅宵……這名字念起來,好悲傷,她有些害怕去反覆重喃,每念一回胸口都會刺痛一次。
他叫她愛恩,那是她的名字?
她不禁伸長脖子想住門外瞧,瞧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她是想再見他一眼,想安撫他那難過的神情……
想著想著,她又迷迷糊糊睡去了,再醒來,自己是籠罩在溫暖陽光之下。
她下了床,在屋子裡環視片刻,小腦袋探出窗外,外頭環境也很陌生,她沒發覺羅宵的身影,下意識左右尋找。
「醒了?」羅宵沉沉的嗓,震回了她的視線,她嚇了一跳,但沒瞧見人。他終於又出聲,「上面。」
她仰高頭,才看到羅宵仰躺在屋頂。
「你早。」她朝他彎身鞠躬。
「今天還是打算裝做不認識我?」他唇角下垂得很嚴重,看來一夜過去,他的心情仍是惡劣。
「呃……我知道你是羅宵,沒記錯吧?」她問得戰戰兢兢,昨天她坦言說不識得他,讓他看來十分憤怒,所以她小心翼翼婉轉回他,然而這個回答已經夠明白扼要——她只知道他是羅宵,其餘的,空白。
羅宵不說話,只是深深凝視她,好半晌才挪開眼,神情相當無奈。
「你昨夜不會就一直睡在上頭吧?」
他不回她半個字,頗有「妳賭氣不認我,我也賭氣不理妳」的任性。
她跟著沉默了一會兒,露出尷尬的表情,「你餓不餓?我、我好餓,這裡有沒有吃的東西?」
這一回,他沒有不動如山,他自屋頂上翻身躍下,瞟她一眼,旋身就走。
「呃……羅、羅宵……」他這意思是……要她跟上去嗎?
她佇著沒敢動,他又回首瞟她,繼續自顧自走進一處小屋,她弄懂了,小跑步追過去。
羅宵將她帶進廚房,裡頭有不少食材,但都尚未烹煮過,她不解地看他,他卻只是將勺子塞到她手中。
「煮呀。」他努努顎,雙臂環胸,將她囚在他與大灶之間。
「我會嗎?」她一臉傻氣反問他。
「不需要演得這麼徹底吧。」他掀唇反譏。
見他一副沒打算伸出援手的模樣,她苦惱蹙著眉,不知從何下手,肚子又隱隱傳來飢腸轆轆聲。
「我不會作菜。」
「妳會。」
「我真的不會呀……」
「妳會。」羅宵加重語氣。
「我不要吃了!」她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認為他是惡意欺負她,丟下勺子,賭氣跑開。
羅宵沒出手攔她,任由她跑回房去,將房門閂上。
他深沉的眸子眨也不眨。
他不相信她失去記憶,因為唯一那瓶藥仍在他手上,是那時她為了取信他而塞給他的藥,他檢查過了,瓶裡的藥半滴不少,她不可能不到一日就將他忘得乾乾淨淨。
她只是在生他的氣,只是在嚇唬他,只是一時的……
羅宵如此堅信著。
然而,這個「一時的」,出乎羅宵預期的久。
當日下午,莫愛恩耐不住餓,悄悄拉開門縫,躡手躡腳貼著牆面往廚房移動腳步,她覺得自己像有一輩子都沒進食過那般的飢餓,潛進廚房,她拿著鍋碗瓢盆發呆,全然不知羅宵正藏身於暗處,黑眸緊咬著她的一舉一動。
莫愛恩連生火都不會,她笨拙地與柴火及濃煙對抗,劇烈猛咳了好久,勉強生起火來,鍋熱了,她敲了顆蛋進去,發出小小懊惱驚呼聲,他聽見她咕噥著「呀,蛋殼……」然後大勺子努力想挖起掉落的蛋殼,壓根忘了蛋發出焦味,而最糟糕的,她沒有放油——
蛋黏在鍋底,勺子鏟不起來,就算剷起來了也只是一整片的黑炭。
愚笨的舉動,不是裝出來的,他認識的莫愛恩沒有這麼深的心機,她像一尊晶瑩剔透的水玉娃娃,心裡想著的,臉上往往都藏不住,她更沒有高超的演技將失憶之人演得無懈可擊。
她鏟在盤子裡的蛋破碎得像堆燃燒殆盡的灰燼,她自己也覺得它的味道並不讓她食慾大增,但她真的太餓了,煎完蛋,她切了兩把青菜下鍋——同樣沒放油——勺子攪了攪,起鍋。
「沒加鹽。」他站在遠處,差點想衝出去替她撒把鹽下去。
「還有飯……」她突然想到這最重要的食物,找到米紅,舀了滿滿一瓢的米粒,偏著腦袋,但沒多想就將它們全數倒進鍋裡。
「飯不是這樣煮的。」他一點也不認為那瓢米有機會發展成白白胖胖的軟香米飯。
無力歎口氣,他現身在她背後,接過她手裡的勺子,自水缸裡舀了好幾瓢水,再將鍋蓋蓋上。
雖然,他也不善廚藝,但至少他有信心將那瓢米粒煮熟。
「你……」她眼睜睜看他清理掉她辛苦煎的蛋及炒好的青菜。
「這些不能吃。」蛋焦了,菜完全沒熟,吃了肯定鬧胃疼。
「但是我好餓……」
「木櫥裡好像有妳前幾天做的乳餅。」
「我做的?」她全然沒印象。
羅宵乾脆動手翻找出乳餅,遞到她手上,讓她先止饑,他再繼續與大灶奮戰。
她咬了乳餅一口,眸子圓亮起來,「好好吃哦,這真的是我做的嗎?這要怎麼做?好香哦……」
「我不知道做法。」他向來也只負責吃,不負責管食物是怎麼來的。
她很快便吃完乳餅,吮吮指,肚子沒飽反而更餓,她挨到他身邊,看著他並不怎麼高明地將米粒熬成糊。
純粹的米香,在沸騰的鍋裡咕嚕咕嚕起舞著。
「妳要吃顆蛋?」
「嗯。」趕快點頭。
羅宵捏碎了一顆蛋,蛋汁滴入米湯裡。
「你敲蛋的方式好怪。」
他輕哼。誰在乎這種小事?勺子勤勞攪動,將蛋汁弄勻。
「妳也想吃青菜?」
「嗯嗯。」
羅宵洗了青菜,像與它有不共戴天之仇地折成一截一截,丟進大鍋裡一塊攪和。
鍋裡顏色熱鬧起來,讓她的胃也跟著鼓噪。
「妳還要什麼?」羅宵問,反正他沒辦法一道道額外料理,就全部丟在一起好了。
「筍子。可不可以還要豆腐?」
他看來不像是好說話的男人,但她提出的要求,他全數接受。
最後端出來的成品,簡單來說就是什錦粥,添了一大堆林林總總的東西,有些熟透了,有些還半生著,但是米熬得很香,湯有些過鹹,因為羅宵一大把鹽捉了就放,最後勉強又加了瓢水下去沖淡鹹味。
「能吃嗎?」羅宵生平唯一一次挑戰作菜,滋味如何連他自己都不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