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決明
她是真的要殺了莫愛恩!
而莫愛恩是真是想死!
住手!羅宵大吼,衝上前去,以為自己捉住了莫水心的手,大掌一收,卻只捉著了空氣,他不死心又試了好幾回,下場是同樣的,只能眼睜睜看莫愛恩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息越來越微弱。
掙扎呀愛恩!妳快掙開她呀!
他在夢裡嚷,莫愛恩的雙手卻仍是擱在自己的腿側,絞緊衣裙,卻不肯將它們挪到莫水心的手上,撥開她的箝制。
「快、快來人呀!快來人呀——快來救王后——」婢女扯喉吼,過了好半晌才有士兵衝進來救她,將莫水心架開,莫水心仍是發瘋似的哭嚷。
「王后!王后——您有沒有事?!有沒有事?!」婢女急忙拍著她的背。
「咳咳咳……放開她……」莫愛恩還沒順氣就先道。
「王后,不能放開她,您身上有任何傷,都會讓聖主發怒的!您想讓她洩憤,到最後只會害她被聖主凌遲至死呀!您以為聖主會輕饒傷害您的人嗎?!您以為聖主會放過我們這屋子裡所有失職的人嗎?!」
「咳……」婢女的話,點醒了她,她總是愚昧地忽略後果,讓更多條人命死去。
莫愛恩臉上的無力,震懾了羅宵。
然後有股狂怒流進了他的意識。
「是誰?!到底是誰?!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同樣是怒吼,這回換成了男性,而且嗓音耳熟得幾乎像是從羅宵嘴裡吼出來的。羅宵可以體會這種憤怒,看見莫愛恩身上臉上的傷時,有股怒焰在燒痛著他。
莫愛恩被另一個羅宵箝制在懷裡,她身上被脫到僅存一件肚兜及褻褲,她手臂上有數不清的抓痕,肩上也有,頸項間還有鮮明的掐痕,臉頰紅腫不堪,另一個羅宵氣炸了,找來婢女和幾名士兵逼問,他們唯唯諾諾不敢說,因為先前已在莫愛恩軟硬兼施的請求下答應不將莫水心抖出來,此時面對一臉森寒的魔皇聖主,他們好害怕下一個受遷怒的人會是自己。
「我沒事,傷口是自己摔的……」
「妳告訴我是怎樣的摔法能在脖子上摔出掐紅的指印?」他瞇眸,問得很冷冽,雖然不是在對她發怒,臉龐籠罩的狠毒猙獰了他。「又是怎樣的摔法能在妳臉上留下爪痕和手掌印?!」
「宵,我真的沒事,你別再問了……我好累,能不能讓我靠著你睡一會兒?」她才剛問完,羅宵已經一掌將她按在頸際,將她打橫抱起,他的臉色或許陰鷙得不好看,但動作輕柔,不想弄傷她。
他可以感覺到另一個羅宵的心情,他的想法源源本本傳遞了過來,那股珍愛及疼惜,漲滿在胸口,另一個羅宵將她放在床上,雙臂沒放開她,她閉著眼,宛如熟睡,只是濕濡的長睫沾著淚珠,那是另一個羅宵沒有看到的畫面,而他,看見了。
羅宵靜默坐在一旁,看著她與另一個自己。
「你還弄不懂嗎?她不快樂,她很痛苦,她很自責,你以為你對她萬般珍惜就足夠了嗎?她要的,只是一件那麼簡單的事呀……」他低低自語。他有些懂了,但夢裡的羅宵仍是不懂,不懂那顆沿著她臉龐悄悄落下的晶瑩淚珠代表著多沉重的痛楚。
他才說完,耳邊傳來了歌聲,耳熟的歌聲。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握手一長歎,淚為生別滋……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場景重新回到她打扮得秀美精緻,玉荑撫著琴弦,流溢出悅耳動聽的天籟,而他端坐在檜木椅上,右手托腮,正在聆聽,屋裡只有她與他,沒有另一個羅宵,或許該說,另一個羅宵就是他。
這是夢境的最初?
羅宵起身,走向她,正欲朝她伸出手,將她牽起,同一瞬間,六扇門板被人強力踹開,殺進數十名手執兵器的刺客,而在刺客群之中,站著羅昊。
「你不是逃走了?還有膽回來找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但沒感覺到自己開口。
「我這次回來,該死的人是誰還不知道。」羅昊已不復見在地牢狼狽血污的重傷模樣,他意氣風發,手裡長劍鋒利懾人,與他的氣勢相互輝映。「今日,我要親手為民除害,將做惡多端的你送進地獄!」
「這一次,誰來求情都沒有用,我會將你的首級擰下來!」無情狠話彷彿擁有自己的意識,脫口而出,帶著嗤笑。
混戰,開始。
夢裡沒有按部就班的步驟,跳躍得快速,當混亂平息,他,羅宵,雙手染滿鮮血,週遭散躺著不全的屍首,他感覺到自己嘴角高揚,那是嗜血冷笑,寒徹徹的。
但下一刻,他卻被數十柄長槍抵滿胸口及後背,淪為階下囚。
羅昊刺眼的笑容在他面前放大,他一手揪起他的長髮,在掌上纏繞幾圈,再毫不留情扯緊,逼他仰首。
「你知道是誰放了我,又是誰提供銀兩助我,讓我有機會東山再起?親愛的弟弟。」
他不開口,從羅昊惡意的眼神裡,卻能清楚看見羅昊將要吐出的名字會有多震撼。
「你最寵愛的妻,莫愛恩。」
他不信,也不可能信。誰都有可能背叛他,就是她不會,這是謊言,讓他想發笑的謊言。
但是,他沒有等到她的否認。
她心虛時,會不自覺絞著衣袖及手指,凝覷人的眼神會帶著不知所措。
此時,莫愛恩正是用這個他曾笑稱傻氣的舉止面對他!
「愛恩,跟我說妳沒有。」他永遠都會信任她,只消她搖頭,他就會相信!
「我……」她起了個頭,卻沒了尾。
「說妳沒有!」
「……我有。」她顫著聲,聽在他耳裡,響如猛雷。
夢裡,寂靜無聲。
然後,他說話了。
「若可以,我希望能親手扭斷妳的頸子。」
第五章
他想起來了!
一點一滴,全部都不遺漏……
莫愛恩無法動彈地佇在床前,渾身力量瞬間被抽乾,她搖搖欲墜,勉強攀住了床幔,空洞失焦的目光落在連睡著也面容嚴肅的羅宵身上。
若可以,我希望能親手扭斷妳的頸子。他說。
「若可以,我希望能親手扭斷妳的頸子……」他方才確實是這麼說,用著她好害怕的寒嗓,說出那句令她幾乎破碎的話。
一切都結束了。
平靜的假相。
留在他身邊的權利。
與他朝夕相處的平淡幸福。
都結束了……
她頹喪地滑坐在地,無法做出任何思考,絕望,一如那時那日的絕望。
無數疲倦如浪襲來,她彷彿變成灘上的沙堆,被潮水拍擊,塌垮了、傾倒了,她自以為的堅強,實際上脆弱得不堪一擊。
原來她是如此懦弱……
她維持著垮肩的跪坐姿態,良久沒有動靜,淺淺呼吸吐納,微乎其微的本能眨眼,像尊斷了操縱線的傀儡,就連羅宵醒來,在床畔坐起身子時,也沒換來她的半點動靜。
羅宵探手將她拎起,朝自己大腿上一放。
「妳坐在地上做什麼?」他替她將膝蓋上的灰塵拂去,摸到她手背上的冰冷,他將她包覆在自己掌心裡,笑問。
他的聲音及體溫將她拉回現實,她茫然覷他,他捺著性子,等待她的眸子滿滿注視起他。
「你要殺我了嗎?」莫愛恩娓娓開口,小臉上除了蒼白之外沒有其他表情,她低頭,看著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她的柔荑轉了方向,改以掌心對掌心,輕捧著他的手,將它挪到頸邊擱著,又喃問一次,聲音更低更小,「你,要殺我了嗎……」
他的手指停佇在柔膩的膚上流連,粗糙的指節劍繭滑過鼓動的頸脈,最終卻是上移到她圓潤下顎,將她的芙容抬得更高些,方便他一傾身就能吻著她柔軟如雲的小嘴。
「傻丫頭,說什麼傻話。我怎會殺妳,我疼妳都來不及了。」他將話,哺餵在她唇舌之間,在她驚訝微張著嘴裡,更深深探入,與她的粉舌糾纏嬉鬧,她被他吻得不能呼吸,漲紅的臉上總算回復些血色。
「你不是……」從夢裡恢復了記憶?
「不是什麼?」他寵溺地反問,從他臉上的表情讀不出他有恢復記憶的跡象。
莫愛恩想看得更仔細……他如果恢復了記憶,不該用這麼柔情似水的態度待她,不會像現在宛如珍寶地攬著她。她凝瞅著他,雖然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可是他的眼眸一如以往,這讓她有些安心。
看來情況似乎不是她想的那般糟……
是她多心了,那句夢囈不代表任何意義。
幸好……
她不著痕跡地暗吁口氣。
「沒有,我好像睡糊塗了。」她臉上終於有笑,想粉飾自己方纔的失常。
「糊塗到睡往地板去了?」他調侃她。
她打水讓他漱口洗臉,今日天涼,她替他多添一件衣在肩上。
「妳方才想問的,是『你不是已經想起了所有事?』沒錯吧?」羅宵按住正搭在他肩膀的柔荑。
見莫愛恩瞪大眼,他笑著續道:「我說了什麼夢話嚇著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