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娃娃
可卻偏偏她又喜歡偶爾插上一句——
「慢慢來吧!新同學!別太逞強喔!我知道這對別人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了,但對你……唉!極度困難。」
「不!」聽見了這樣的話,就算他再咬牙也得做足了。「橙橙,我可以的!」
是的!他一定可以的!
就為了想得到她一句輕描淡寫的肯定,他豁出去了地拚命死撐。
所以才會在僅僅七十分鐘的練習後,全身汗水淋漓,四肢關節活像讓十台坦克從不同的方向輾過,體內所有的細胞及臟腑像是被人炸了開,飄飛到了宇宙四方,怎麼也捉不回來、兜不攏、站不起來。
「OK!到此為止!就一個新手而言你做得……嗯,還算不錯!」
耳邊總算出現了讚美,他癱仰於地,閉上了眼睛,乍然間竟有種死了也瞑目的荒謬念頭,卻聽見音樂被切換為蟲鳴鳥叫及溪水潺潺,燈光也調暗了。
「來個大休息吧!放鬆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你的耳、你的唇……」
柔語輕送,若有似無。
「好!現在到你的脖子及肩膀了,再來是胸口、腹部,接著是大腿;膝蓋、小腿,最後是腳踝、腳底板……慢慢的放鬆自己……全部全部的自己……」
詭異!
韓超凡從沒去看過心理醫生,也不相信那些有關於催眠術的鬼話,始終堅信著意志力大過於一切,卻沒想到當他赫然清醒,睜開眼睛跳起身來時,牆上的冷光壁鍾居然詭異地指在三點半!
凌晨三點半?!
他居然放鬆到……睡著了?!
練舞室裡除了音響上的小小紅燈外,只有月光銀芒流洩了一地。
他看見了那披蓋於自己身上的薄毯,以及以打坐姿勢陪在他身旁的女人。
在方才驚醒的一剎那,他好像感覺到了她的眸光注視,但當他把視線由壁鍾上轉回來時,卻見她是閉著眼睛的。
是看錯了吧!他告訴自己,他睡了那麼久、那麼沉,她怎麼可能會有興趣緊盯著他不放?她對他壓根就毫無興趣亦無企圖的,如她所言,只是視為一個需要人幫忙的大哥哥罷了!
他看著她,直到她張開了眼睛來。
許是受到了月光的影響,那雙美麗的眸子看來像是一口神秘的幽井。
「對不起,我睡著了。」真心抱歉,他是最不喜歡去麻煩或打擾別人的。
范橙橙靜靜點頭,臉色看來並無不耐,只是淡淡然地不見表情。
「你應該叫醒我的。」
「你難得能如此放鬆,為什麼要叫醒?」
「可是我睡在這裡,卻害你沒能上床睡覺了。」
「無所謂,我這樣子其實也能夠睡的,但是……」
她立起身來,那還穿著韻律服的纖美身段子月影烘托下,竟帶了點仙氣,像是個誤落凡塵的精靈。她淡淡地聳肩。
「既然你已經醒了,那就快點回家吧!」你留,我奉陪;你走,我送客!
沒有挽留囉唆,她領他走到了客廳。
遞給了他公文包以及外套,將他送出了門外,並在淡淡地扔了句「晚安」後,便在他面前絲毫沒有留戀地將門開上了。
是那聲冷冷的「晚安」及重重的關門聲,讓韓超凡醒了過來的。
要不其實他的神志依舊微茫,眸底也還凝聚著一個月光精靈的影子不散。
不知何以,那記毫無留戀的關門重響,竟給了他一種遭到了遺棄的錯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他甚至想要敲門跟她說,說他其實不想走,說他其實還想留下……
韓超凡!你瘋了!
那險些伸去叩門的手改去重重敲頭了。
你除非是瘋了,才會捨不得離開這座刑場!也除非是瘋了,才會有那種遭人遺棄的奇怪感傷!趁你瘋得更厲害之前,還不快點兒走?!
第四章
才說不想再踏進那座刑場呢,卻在隔天,韓超凡的手指自有意識地抬起,按下了電話號碼,和那間刑場的女主人約定了再次受刑的時間。
可能是因為他忘不了那種能夠酣然入睡的感覺。
那種睡得深深沉沉、了無夢魘的感覺。
刑場女主人說話了,她說做事不可以虎頭蛇尾、不可以半途而廢,於是和他約定了一周要去四個晚上,因為連續上課才能將那些拉開了的筋骨繼續保持。
她還要求他得先來吃飯,理由是搭上了食療,會對他的學習更有幫助。
但在主動要求受刑兩個禮拜後,他的感覺又漸漸起了改變,覺得像是……
上了賊船!
真的!他真的偶爾會有這樣的錯覺。
明明在兩人初次會面時那叫橙子……喔不!叫橙橙的小女人溫柔親切、甜笑軟語,再加上被那句「是因為怕學不起來,所以才不想學」的話給刺激到,他才會點下了頭,答應來學什麼鬼瑜伽的。
再加上第一次的經驗真的不壞,讓他有種在自個兒家中的舒適感,卻沒想到在兩人漸漸熟稔了之後,刑場女主人的猙獰面目好像也愈來愈不隱藏了。
「吸……吐,吸……吐!」
一支「愛的小手」毫不客氣地往那正在努力吸氣的小腹上重擊而下,疼得他直想罵人,卻礙於「男性尊嚴」只得忍下,耳畔卻彷彿聽見了涼涼冷諷——
「用丹田吸!白癡!用錯了地方,活像只青蛙。」
韓超凡忍不住快速旋過頭去,卻只能瞧見一張淡漠依舊的無辜小臉蛋,活似方纔那句刺耳難聽的話,若非是他聽錯,就該是活見鬼了。
真的是聽錯了嗎?
心中狐疑地將頭轉回,但此時的他可沒心思去想別的事情,因為又要接著下一個動作了。
「蹲好!左腿前弓,右腿打直,膝蓋不能彎,腰部扭到極限,雙手用力向上舉高,無限地延展,直直盯著天花板,捉出你的極限點來,千萬不能松下!一、二、三……等一下……」外頭傳來了電話聲響,「我去接個電話!」
呿!只有白癡才會不乘機偷點兒小懶吧,但是他……
呃,好吧,就算他是個白癡吧,為了不想讓這小女人看不起他,當他是來打混兼睡覺的,是以就算身邊沒有老師在,他仍強迫著自己堅持下去。
但……一秒鐘、兩秒鐘……一秒秒地滑去了,那小女人卻老不進來,他的手筋、腳筋眼看著都快要斷了。
顫顫顫顫……抖抖抖抖……酸酸酸酸……幹幹幹幹……
不行!他真的撐不住了,手酸得像是要斷掉,卻在他強顫到松下手的剎那,身後快影掠來,「愛的小手」給了他絕無愛意可百的重重一下。
「不是叫你不能夠放下的嗎?」
「那是因為你離開太久呀!」
韓超凡憤然地將那像是快要殘廢了的手用力甩動,隱忍了多日的怒火正待爆發,卻見小女人朝他走過來,不出聲地伸出手,往他那僵疼難耐的手臂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掐捏按摩。
眼見如此,就算是再氣、再惱,也不能對著一個正在幫他紆壓按摩的女人發作吧?
怪的是那嫩蔥般的十指明明滑潤如泥,卻偏又是勁道十足。
就在那麼一下緊接著一下後,別說是他的筋骨血脈得到了鬆解,就連那原是燒得熱烘烘的胸火也不知消到哪邊去了。
數日來那種彷彿上了賊船的念頭,居然就這樣子地被蒸發不見了。
眼前小女人並不高,尤其是當她乖馴安靜地站在他眼前時。
她低垂著螓首,讓他只能瞧見發渦及那纖細柔美的翦影曲線,然後忍不住要……生起懷疑了。
懷疑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溫柔的時候像春風,甜美善解、可親迷人,會引人於不知不覺間緩緩耽溺。
尖酸的時候像焚風,霸道蠻橫,意圖燒盡所有礙了她路的花草樹木。
冷淡的時候像北風,凜冽寒冷,誰也別想靠近她三步之內。
這三種還是他最常見的,而除了這些以外,難以歸類的怕有上百、上千。
換言之,這是個千面女郎,搞不好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真實面貌。
「好一點了嗎?」范橙橙抬頭關心地問,卻發現他看她看得出了神,遂再問了一遍。
他終於聽見了,快快點頭,「沒事了,謝謝!」趕緊將手移開。
「你不必跟我說謝謝……」此時的她又成了善體人意的范橙橙了,「你說得對,是我的錯,我離開了太久。」
「也不全是你的錯啦……」見她如此,他反而不好意思了,「是我自己修為太差,沒能達到你的標準。」
「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還不及格。」她點頭,眸底有道詭光閃過,「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喔,所以你會聽我的安排了?」
「安排?」他聽不懂。
「這個週末我們到屏東去看流星雨,」美麗的小臉上出現了興奮光彩,「最佳觀星地點必須要是空曠且無光害的,愈往南走愈清楚,且又不必跟人擠個半死,所以墾丁的龍盤公園、關山、佳洛水,或是社頂公園,都是最佳選擇。」
「看流星雨?」她那頭一回出現的興奮笑靨看得他微微生癡,只能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