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溫芯
她在想什麼?為什麼還不開罵?
向原野擰眉,等著這一向看不起他的女人眼神流露出輕蔑之意,但沒有,凝向他的眼波依舊溫柔。
她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他發現自己心跳不爭氣地加速。「而且阿誠出院了,空出一張病床,剛好也能讓別的病人住進來。之前你不是還抱怨急診室不肯收那個車禍受傷的小鬼嗎?如果多空出幾張病床,我們就可以多收幾個那樣的小鬼了,何樂而不為?」
他講話的口氣,真的很欠揍。
他自己很清楚。
所以,快痛罵他一頓吧!用她冰冽如霜的眼神,結凍他的心。
她卻只是輕輕點頭。「我明白了。」
向原野一愣。
「我會再跟黎暉商量的。」她嫣然一笑。「你的建議也有道理,我想,如果黎暉不放心阿誠回家,或許我們可以安排他轉診到專業的癌症醫療中心。」
她在說什麼?他瞠瞪她。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唇畔那溫煦的微笑更強烈動搖他。
「你不必……」他喉嚨卡住,聲音干到不能再干。「你不必勉強自己聽我的,反正我馬上就會辭職。」
「你說什麼?」她悚然大驚,臉色一下子刷白。「你要辭職?」
他點頭。
「為什麼要辭職?」她靠近他,玉手攀住他臂膀。「你做得好好的啊!醫院需要你,你不可以辭職!」
他瞪著她滿是焦慮的神情。
她怎麼了?他說要辭職,有這麼震撼她嗎?瞧她,臉色白了,嘴唇也顫抖,眉宇憂鬱地深鎖,沒了一貫的優雅從容。
就算被他強吻了,輕薄了,她常常也能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為什麼現在卻……
「你不能辭職,我不許你辭。」她慎重地強調。
他怔住,她嚴肅的神態令他想起那天,當他躲在辦公室裡槌牆洩憤時,她堅持他的身整屬於她,不許他傷害自己。
她現在的表情,就跟那天一樣,而那天,她就在這裡,與他激情纏綿……
該死!
向原野驀地暗咒一聲。
慾望之火以燎原之勢在胯下燃燒,光只是回想,他便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把她柔軟的嬌軀壓在身下,恣意掠奪。
真該死!
他僵硬地轉身,不再看她。
「你出去吧。」他趕她離開。
「原野?」她喚他名字。
她第一次沒連名帶姓地叫他,還用那麼性感如絲的嗓音!
「你快出去!」他咬牙進出命令——再不走,他恐怕又會在這裡要了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她說話的口氣居然像是有點受傷。「我只是……對了,我應該把這個還給你。」
什麼東西?
他疑惑,卻不敢可頭看。
「你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可見它一定很重要。」她歎息般地細語。「我已經洗乾淨了,你好好收著。」
她將東西放在辦公桌上,然後轉身,輕悄地離去。
直到聽到門扉關上的聲音,向原野才回過身。他低下頭,目光掃過辦公桌,靠近桌緣處,躺著一條疊得整齊的手帕。
他顫抖地拿起,攤開,瞪著。
唇間,進出一串嘶啞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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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醫院一片靜寂。
阿誠坐在床上,靠著窗邊,茶几一盞小燈,照亮他蒼白的臉。
窗外,月影朦朧,晚風吹過,拂動了樹葉,他悄悄將窗戶拉開一條細縫,聽那沙沙作響的聲音。
夜涼如水,冰著他額頭。
病房門忽地被推開了,一個男人走進來,默默關上窗戶。
阿誠抬頭,望向男人凜然的臉孔。「向叔叔。」他輕輕地喊,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害怕了,嘴角還能勾起淺笑。
向原野拉過椅子,在床畔坐下。「你這麼晚了不睡覺在幹麼?還把窗子打開?不怕著涼感冒嗎?」他低聲斥責。
「我不怕。」阿誠繼續微笑。「感冒怎麼樣的都無所謂。」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向原野彷彿能聽出男孩話裡末完的餘韻,眉峰皺攏。
「向叔叔,你怎麼又來了?」阿誠問他。「急診室很閒嗎?」
「嗯,沒什麼事。」
騙人。阿誠在心裡反駁。急診室總是很忙,忙翻了,向叔叔這陣子卻是三不五時來看他。
一開始,他以為向叔叔只是單純來巡房找碴的,一直到最近幾天,他才慢慢領悟,或許這個冷面醫生是專程來探望自己。
向叔叔……不像他原本以為的那麼嚇人。
「你又把腳伸出來了。」向原野瞪著他踢在棉被外,瘦骨嶙峋的雙腿,不悅地硬把它們塞回去。
「向叔叔。」他乖乖地將雙腿在棉被裡曲攏。「我問你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
「你答應我,一定要告訴我實話喔!」
「我看起來像會說謊嗎?」
「不像。」阿誠抿著嘴笑。
帶著幾分鬼靈精的笑容,令向原野一時有些發愣。
「向叔叔,我活不久了,對不對?」
突如其來的問話逼得向原野一嗆,繃著臉,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若無其事的男孩。
「你答應我要說實話的唷!黎叔叔跟月眉姐姐都不告訴我實話,他們總是說我一定會好起來,但其實我已經好不起來了,對不對?」
向原野默然不語。
「向叔叔,你告訴我吧!」阿誠央求,蒼白的小臉有種慷慨赴義的堅決。
這孩子,長大了呢!
記得他一年前剛來醫院時,老是哭著找媽媽,後來,他不再哭了,成了病童間的孩子王,整天調皮搗蛋,現在,他也不搗蛋了,總是乖乖地待在病房裡,偶爾跟幾個來找他的病童聊天玩笑。
是因為意識到自己一天比一天虛弱,所以慢慢地學會接受現實嗎?
向原野恍惚地伸出手,調整阿誠戴在頭上的毛線帽。
月眉來到門外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她驚訝地摀住唇,怕裡頭的人發現,她連忙側身躲到牆邊。
「對,你可能活不久了。」房內,傳來向原野毫無起伏的嗓音。
月眉一震。他在做什麼?她忍不住探出臉,偷窺房內。
「你的身體情況愈來愈差了,再這麼下去,就算等到合適的骨髓,你恐怕也沒有體力接受手術。」向原野悠悠地和盤托出真相。
阿誠愣愣地看著他,良久,流下眼淚。「其實我也猜到了,大家都說我一定會好,可是跟我同病房的人一個個都病好出院了,只有我還一直住在這裡……」他展袖抹了抹眼淚,吸吸微微泛紅的鼻子。「謝謝你告訴我實話,向叔叔。」
向原野不吭聲。
「月眉姐姐今天問我,要不要轉到一間更舒服的醫院?」阿誠忽然提起。「她說那邊設備比較好,可以讓我得到比較多的照顧。」
「你想去嗎?」
「嗯,我想回家。」
月眉聞言,怔住。
「向叔叔,我可以回家嗎?」阿誠抬起頭,熱烈地注視著向原野。「我好想念我家的小黑喔!你知道我們家有養一條狗嗎?它最愛我了,老是黏著我,我也最喜歡它。我如果回家,就可以天天陪小黑一起玩了。」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
「這有啊,如果我回家,媽媽就不用常常跑來醫院看我了,她可以上完班就回家,煮飯給我跟爸爸吃,我們可以三個人一起吃飯。」
他停下來,嘴角泛著笑意,淚光閃閃的眼底,似是浮現出一家和樂的團圓景象。
向原野胸口一緊,門外的月眉,更是悄悄地哽咽。
「向叔叔,你幫我跟月眉姐姐還有黎叔叔他們說,讓我回家好不好?」阿誠央求。
向原野得凝聚全身力量,才能逼自己平靜地點頭。「嗯,我會幫你跟他們說。」
「謝謝。」阿誠甜甜一笑,眼淚爬滿了臉頰,他再次伸手拭淚,彎身拉開床旁五斗櫃的抽屜,取出一個玻璃瓶。
瓶裡,裝滿一顆顆五彩的星星。
「你看,這是我要送給月眉姐姐的。」他將玻璃瓶捧在手上,獻寶似地展示著。
向原野瞥了眼滿甕的星星,知道那一顆顆,都是男孩花心血慢慢折出來的。「你很喜歡她?」他啞聲問。
「嗯。」阿誠用力點頭。「我本來想,以後長大了一定要跟月眉姐姐結婚。」說到這兒,他悵惘地垂下眼皮,但只一會兒,星亮的眸又揚起。「不過沒關係,黎叔叔人很好,他一定會好好保護月眉姐姐的。」
「嗯,我想也是。」向原野澀澀地同意。
阿誠小心翼翼地將玻璃瓶放回抽屜裡。「對了,向叔叔,你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你應該找一個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結婚了。」十一歲的男孩雙手環抱胸前,擺出小大人的姿態。
向原野白他一眼。「你這小鬼!沒人教你跟大人說話口氣不能這麼囂張嗎?」
「哈!」
「怎麼?你很得意?」
「嘿嘿。」
向原野瞇起眼,一副「你敢再笑試試看」的表情。
可是阿誠已經不怕了,他照樣嘻嘻地笑。「向叔叔,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聽問,向原野先是一陣僵硬,幾秒後,方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