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凌淑芬
「哇……」她輕呼。
嚴格說來這頓大餐的菜色並不算豐盛,就幾條法國麵包,一大盆沙拉,兩盤烤火雞翅,幾片火腿,和從冰箱裡「借」來的飲料而已。可是看在無慮眼裡,卻比她吃過的任何大餐都豪華!
因為最豐富的配料,是他的用心。
「這兩隻火雞翅是我早上打工的那家肉店老闆送的。因為皮有幾處被刺破了,賣相不好,老闆乾脆送給我吃。」麥特替自己開了一罐啤酒,再替她開一罐可樂。「妳吃吃看,很好吃的,我用幾味獨門香料醃過,保證不輸外面館子賣的。」
「嗯。」無慮切下一小塊,放進口中嚼了幾下,然後幸福地笑瞇了眼。
「我沒騙妳吧?」麥特對她舉了下啤酒罐,「將來我若當不成會計師,跑到餐廳當個小廚師,應該也餓不死。」
「麥特……我可不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無慮看他大口大口嚼著萵苣葉,遲疑片刻。
「妳說。」他繼續進攻火雞翅。
「你的家人呢?」
他沒有立刻回答,啃了幾口雞翅後,慢慢開口。「他們都死了。」
「嗯?」她愕然。
麥特對她笑笑,溫柔地撥一下她的劉海。「我的父母很早就死了,我一直跟著唯一的舅舅住在紐澤西,不過他是個成天醉醺醺的酒鬼,也不怎麼管我,所以我很早就開始打工,自己養自己。十五歲那年,幾個鄰居說要到紐約來闖一闖,我就跟著來了,結果那幾個傢伙一到紐約就拆伙了,我只好跟著其中一個住了一陣子。對了,今年我終於滿十八歲了,最近才剛以個人名義正式簽下第一份公寓租約。」
「可是,你之前也未成年啊!為什麼可以做這麼多工作?」無慮不服氣地學他,「雖然我沒有仔細研究過,不過這必然違反某條法律吧?」
她臉鼓鼓的樣子活像河豚,麥特不禁大笑。在她面前,他笑得好像比平常多。
「長得高和假證件就是我的兩大利器。此外,紐約多得是門路可鑽,以及不介意僱用非法勞工的老闆,這些事妳這種小女生八成想都想不到。」大手親暱地揉揉她的頭髮。
無慮也微笑,不再對他的觸碰感到羞澀。
「你說,你將來要當會計師?」
麥特點點頭,窩回去繼續啃雞翅。
「我已經申請到紐約大學會計系,不過第一年他們只給我一半的獎學金,所以我得努力打工,湊足另一半的學費。」
原來他在接了這麼多打工的情況下,不僅完成了高中學業,還申請到紐約大學的獎學金?無慮簡直像崇拜活佛一樣地仰望他。
麥特又笑了。
「很多人不知道,一個成功的會計師其實賺得比同等級的醫生更高,『奸商必富』就是這個道理!」他拍拍胸口誇下豪語。「將來有一天,我一定會成功的,到時候我天天請妳吃整只的火雞,吃到妳以後見到火雞就想吐為止。」
「嗯!」年輕的女孩用力點頭。「麥特,你這麼能幹,又這麼厲害,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會成功的!」
第三章
「我真不敢相信她竟然在這裡!我記得你明明說她一離了婚就搬到波士頓去了。」
汽車旅館,麥特的房間裡,若妮來來回回磨著地板,精緻的妝容掩不住心煩。
麥特坐在窗前的長椅上,藍眸投向艷紅如火的夕陽。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腦中突然閃過無慮曾經念過的詩句。那個時候,他們也是坐在窗邊,她倚在他的懷裡,兩人滿足地看著新裝潢好的公寓,曼哈頓的夕照從陽台射入,將他們的新公寓點綴得如夢如幻,美好得不像真實的,而她腦中卻突然想起這個蒼涼的詩句。
雖然是美好的事物,卻已到了尾聲……這句話對照他們的婚姻,彷彿一句預言。
「你看到她似乎一點都不意外的樣子。你原本就知道她在莫城了嗎?」若妮停在他面前。
麥特淡淡地瞄向她。
「不,我也一直以為她在波士頃。」
他知道若妮的不安全感,但許多事,他無能為力。
「麥特,你……是不是仍然覺得欠她什麼?」若妮走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為什麼這麼問?」麥特的藍眸變深。
因為你的神情變得好陌生。
若妮覺得不安。雖然兩人交往的時間不算短了,只要事情涉及麥特定義為「個人隱私」的地帶,她便走不進去。而那塊領域,是姜無慮曾經去過的地方。
他們兩人相識於五年前,當時她的「前未婚夫」,也就是章氏集團的主事者兼麥特的老闆章柏言,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不得不暫時躲藏起來,麥特是少數知道他下落的人。
為了追問未婚夫的下落,若妮一天到晚去找麥特理論,兩人才漸漸由相識,而相知,在驚覺彼此有許多共同的興趣下發展出淡淡的情愫。
「麥特,你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我們兩個是在你們離婚之後才正式開始交往。」若妮耐心地說:「你很明白的告訴我,你的妻子為你付出很多,你永遠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而我也不是那種樂意當人家第三者的人,所以我們一直謹守分際,維持很清白的朋友關係。是姜無慮認定我們兩個有了非比尋常的關係,才向提你離婚的,可是事實上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不起她啊!」
麥特沒說話,眸中仍然是那抹讓人心慌的陌生神情。
「或者你是因為她以前對你付出那麼多而對她覺得虧欠?」若妮繼續說:「我知道你們兩個結婚的初期過得很苦。當時她放棄自己的大學學業,出去打工賺錢來負擔家計。
「可是當你一畢業,拿到第一筆與葛羅會計師事務所的簽約金,就立刻為她訂了一間公寓。之後你賺的錢越來越多,她的生活也過得越來越好。你還給她的,已經遠遠超出她當年付出的一切。於情於理於法,你所有欠她的情早就還清了!」
「我和無慮,不只是誰欠誰的問題而已。我們一起經歷過太多事情,無論最後是否還在一起,都抹不掉那段同甘共苦的過去。無論我們的婚姻成不成功,她會一直是我關心與重視的朋友,這一點我從未隱瞞過妳,妳也說過妳能夠瞭解。」
那是因為她不知道有朝一日她會感覺如此不安。
「麥特,你還愛著她嗎?」
「我以為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麥特無意表現得不耐,但是他對這個話題已經開始感到厭煩了。
「你說你關心她如同朋友,但是你們真的只會是朋友嗎?你們已經離婚四年了,我們也交往快四年了,如果你的心裡已經沒有她,為什麼從來不向我求婚?」若妮有些傷心地說。
「因為我暫時還沒有再婚的打算,或許過一陣子再說吧。」麥特站起身,拿起車鑰匙,「今天我有點累,不太想出去吃館子。我去買點三明治回來吧!」
若妮只能無言地目送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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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潔感覺車內的氣氛怪怪的。
他們正要去拜訪莫城的奇人,柯隆。這次的開發案有塊土地是由柯隆持有,而他從不參加相關的說明會。如果柯隆趁機刁難或不同意出售土地什麼的,對整個開發案將是一場災難,畢竟章氏並不是非在莫城設廠不可,所以山不來就他們,他們只好去就山了。
向來愛跟路的金潔當然眼巴巴跟上來看熱鬧。
坐在後方那個金髮美女,一上車便不發一語,明顯生人勿近——哎哎哎,真浪費了她那張美麗的臉孔,好歹笑一笑嘛!
坐在她旁邊的淡褐髮帥哥情況好一點,依然西裝筆挺英姿煥發。只是有幾次,金潔抓到他透過照後鏡在看開車的無慮。
比較可憐的是坐在她後面的鎮長,旁邊一大片冰山般的空氣,也難為他竟然坐得住。
無慮就正常多了,鎮定自若地開著車,手指隨著收音機的鄉村樂打拍子。
不過啊,無慮向來是個心思纖細的人,不可能沒感覺到車上奇怪的氣氛,所以她表現得越正常,反倒越奇怪。
最後坐在前座的金潔決定善良地打破沉默。
「鎮長,謝謝你今天讓我跟出來玩。」
「咳,別說是玩,大家是在辦正事,倒是臨時又把無慮拖來,真是不好意思。」鎮長掏出手帕擦汗。
「沒關係,反正托兒所下午也沒什麼事,我一問老闆就答應放人了。」她漾起一個溫柔的笑顏。
「我爸答應放人,是因為他知道我們要去找的人是柯隆吧!」金潔竊笑。
鎮長呵呵地跟著笑起來了。
「柯隆先生和無慮特別熟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一道優雅的男中音突然加入談話。
這個問題讓三個在地人先是一愣。
「柯隆是一個……嗯……嗯……呃……嗯……」鎮長努力地在想一個適當的描述方式,不過失敗了,看向駕駛座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