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蘭京
「你發什麼神經,還不快走?!」她自己原先布的局,並沒有預估在突發狀況下該如何中止,現在自己也亂了陣腳。
「你不就正希望我當著你的面被逮捕嗎?」這娃娃,心眼真夠小的。
「但是我沒料到是這樣的你被捕!」混蛋,他不是應該和以前一樣的死沒良心、惹人恨惡的風流倜儻狀?他幹嘛不再早一點或晚一點開竅?
「你是怎麼設計我等一下被捕的?」他擁著她搖啊搖,完全沒顧慮到場合,逕自怡然陶醉。「你應該很清楚,用洗錢的事來制裁我是沒用的。台灣的龜速官僚體系,還沒追查到我,我就已經悠哉逃到月球去了。」
可惡,他跩什麼呀?
「你用什麼罪名陷害我?」
小人兒尷尬半晌,才勉強招供。「人頭賬戶。」
晤,不錯,這招很精準。既然洗錢,就免不了這一關。
工作室大樓外的警車鳴笛大作,來勢洶湧。
她突然慌了,後悔自己不該下手這麼重。可是陷阱是她布的,目的是要狠狠教訓他,沒想到事到臨頭她又於心不忍。怎麼辦?去求警方放他一馬嗎?
「你幹嘛不直接轉往大陸去?你不是很會溜嗎?!」她就不信他會嗅不出她的陷阱。
「你就這麼想把我流放海外?」再也進不了台灣來,否則就得先去吃頓牢飯。
「對,我想在台灣安靜過日子,不要你打擾!」怎樣?
「你哭什麼呀?」太搞笑了。「這是你自己設的圈套吔!」
可是……
工作室外雜沓奔來的腳步,快速縮減他們相處的分秒。
不行,她不能讓班被捕。他已經改變了、醒悟過來了,她不能放這樣的他坐牢!去跟警察求情算了!
「小惠。」他黏膩地牽制著她的行動,撒嬌使壞。「你會來探監嗎?」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簡直氣炸。
他哪能任由這高傲的娃娃作踐自己,去跟警方哀求。她不介意,他可不甘心,讓那些警察佔盡便宜。哎,與其正面開導,還不如逆勢操作。
「記得帶點像樣的食物來探監。」蜂擁而入的警方,掀起一陣吆喝混亂,手銬圈住他手腕的剎那,她差點失聲大叫。
他卻懶懶一句,打散她的恐懼。
「啊,對了,記得跟梅莉說,我在裡面,有空來看看。」
她連淚都還來不及擦掉,就怒然喝斥。「你做夢!」
都已經大難臨頭了,他還在留戀什麼狗屁紅粉知己?
「別這麼小氣巴拉的,一點度量也沒有……」警方推押著西裝筆挺的他離去,雄偉的背影仍隱約傳來刺耳的嘀咕。
「除了我以外,誰都不許去看你!」他是她一個人的!「你給我好好在牢裡反省,只有我可以去探望你!」
「小惠。」
可可和孔佩拉撫著氣壞的淚人兒,安慰她的中計、她的禁不起撩撥、她的懊惱、她的傷心。
她本來沒打算這樣報復他的,是他太惡劣,又不聽勸,她只好藉此佈局好好教訓他一頓,學習收斂一點。但……
佈局的是她,後悔的也是她。
該好好受罰的人是他,但每一個傷都連帶打到她身上。
她不要他受這種苦,他已經知道錯了。
之後,好友從媒體得知消息,馬上就打電話給她。
「我後悔了,我不想讓他坐牢了,我不要他背上罪名!可是現在該怎麼辦?」
「事情很容易辦。」憑小惠的背景和聰明,這事哪會難辦?「你只是一時恐慌,心才靜不下來。」
她當然靜不下來。班雅明被收押幾天,她就失眠幾天,根本不得安寧。
「小惠,你真的變得好小女人喔。」難怪會任由班雅明吃定。「不過你到底對他有多少把握?」
她慢慢穩定下來,在他們位於東京的大廈頂層住處內,感傷漫步。
「我其實……恨死他了。他總是隨隨便便的,就把我的心搗得稀巴爛,一點都不懂得珍惜。」
「那幹嘛還不快點離開他?」
「可是當我看到他,終於明白我一直對他付出的是什麼的時候,我覺得……」
驀地,再度湧上激切的心情,難以言語。
「小惠?」
啊,看到他那時的神情,她一切受過的傷、流過的淚,都值得了,也不再在乎了。因為她已經藉由這些歷練,得到了最美好的,美好到遠超過一切眼淚。
「小惠……」
朋友在手機的遠方靜靜安慰,知道她的處境,也願意等待,陪她走這一段。
她蹲在地上,伏在自己的膝頭上痛哭。不是因為淒涼,是因為幸福。她一直沒有告訴別人,自己在心裡偷偷設計的幸福,他竟然全都知道。
他一定是外星人或具有超能力,不然怎會這麼瞭解她隱匿的靈魂?
原本空蕩簡練、現代感十足卻沒有溫度的寓所,如今已被他佈置成充滿幸福氣息的家。她太久沒來這裡,他也什麼都沒說。大家各自盤算的,竟不約而同地都是對方。
為了他的將來,她必須讓他重重摔一跤,所以為他預備了牢房。他則為了她的將來,在這間住處替她預備了一間育嬰房。
她就蹲在溫暖洋溢的鵝黃色,粉嫩嫩的嬰兒床旁,泣不成聲。因為太幸福了,幸福得難以承受。
原來,對感情笨拙的,不是只有她一個。
「你還好吧?」又哭又笑的。
她只能一面嚴重鼻塞地哽咽,一面傻笑。
「會笑就好,但是可千萬別瘋掉。」好,差不多可以談正事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想把班雅明弄出來。」
「我一點也不意外。」哎……「好吧,我幫你請律師。」
「還有!」她急急追加,又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就是讓他……」
「讓他明明有在做壞事,卻清清白白非常無辜毫無紀錄地放出來?」
「嗯。」
「要不要順便再加點漢堡玉米濃湯和薯條各一份?」
「什麼?」她一愣。
「你剛剛開的條件簡直跟在快餐店點餐沒兩樣:我要低脂低糖但要夠濃夠醇的冰淇淋一份,外加冰的低卡可樂但是不要放冰塊。」
「做得到嗎?」班雅明真的可以沒事?
好無聊喔……戀愛中的小惠愈來愈吝於跟她胡鬧開玩笑。
「放心吧。我請的律師連政府高層的貪污爛賬都能辯到統統不起訴,全都委屈聖潔得靠正人君子。你的班雅明又算得了什麼?」安啦。
惦念的心思,漸漸安穩。她相信她的朋友們,依賴他們每一雙值得信任的手,毫不懷疑他們的保證。她覺得自己變了,以前的她沒有這麼坦然,也沒有能力面對自己的懦弱。倔強、彆扭、疏離,甚至開心、受傷、倨傲,全都是假的,不過是層保護色。結果,並沒有保護到什麼,只得到更深的孤獨。
可是她喜歡現在的自己,也沒有一個朋友因為她此刻的落拓,就改變原先對她的關愛。
啊,班,好想和你分享此時此刻的感動,你卻不在。
她知道,只有她能如此殘忍地給班雅明這番教育,要他走回正途。只有她能一面痛苦一面狠心地這麼做,也只有她能在他可能的怨恨中繼續愛。她什麼心理準備都做好了,實際情況卻出乎她心中所預期的。
「宗小姐?」
十九在客廳玄關處的輕喚,拉回她的神智,抹抹臉龐便出去。
「有什麼事?」
「四爺說,如果你這裡忙完了,就請你過去吃點心。」
她笑笑,明白他的意思。「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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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四爺低調來到台北,參加喪禮。但過世的老太太非常豁達,已經交代後事不許辦得淒風慘雨,而要歡歡喜喜,要大家怡然自在的享受午後花園派對。
她不過先大家一步,開心地遠行。
原本優雅從容的喪禮,在午後艷陽下熱鬧舉行,卻因為八卦狗仔的跟拍及開放式花園派對的規畫不周,惹來一群又髒又臭前來白吃白喝的遊民,搞得場面大亂,貴賓們飽受干擾。
小惠採取與班雅明完全相反的策略。班雅明保衛四爺的方法,是將他隱匿;小惠保衛四爺的方法,則是讓他公然亮相、行蹤曝光。
不知從哪得來消息的小報記者及狗仔,紛紛趕來搶獨家畫面。一是因為老太太交遊廣闊,一場喪禮就集結了各地名流雅士,但誰都不想亮相。一是聽說有神秘富豪還是老太太的私生子之類的貴客,會悄悄蒞臨,同時將繼承老太太價值上億的藝品收藏。
有人為葬禮而來、有人為藝品而來、有人為熱鬧而來、有人為恩情而來、有人為八卦面來,有人為免費美食而來,沸沸揚揚。
這些全在小惠的設計中,算準了葬禮主辦者行政效率與籌備功力的拙劣,大方地加以利用,翻天覆地。
但也有不在她計畫中的——
「來,乾杯!」
那群破爛遊民貪婪粗野地扒食灌酒,不亦樂乎,還大方地順道為乞丐熊似的傻大個和乞丐婆舉杯慶賀,祝老夫老妻永浴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