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蘭京
笑死人。「這也未免太專橫。」
「要你所愛的人單單只愛你一個,會很專橫嗎?愛本來就是要專一的呀。」
沒來由的怒氣,沖塞她的腦門,破壞她的心如死水。
「你的論點毫無根據!你所謂的愛本來就是要專一,在實際上也根本不可行。這些全是空洞的道德勸說,說好聽的而已!」
「不會啊,而且我的論點有根據喔。」胖妞還是笑瞇瞇。「如果你對萬物的起源是採取進化論的立場,那人類還真的跟畜牲一樣,沒什麼專一的愛可言,只是生理性的交配而已。但是學界早就自己坦承進化不足以成為理論,只能說是無法證實的推理或信念,這信念的結果是把人降格為畜牲,去認猴子做老祖宗。」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她這種人不是最熱衷推銷神愛世人而已?
「因為你的回應呈現出你的思考能力。」
「可是人本來就像畜牲。」
「不,人本來是像上帝,對愛的要求很嚴格、很執著喔。」單單地、只能全心全意愛它一個。
胖妞翻了好多聖經裡的段落給她看,真的,裡頭是這麼說的。從頭到尾,全本的概念是一致的。
「所以專一的愛,是很理所當然的要求。」
放屁,她真想這麼轟胖妞一句。
「上帝所賜住在我們裡面的靈,是會戀愛至於嫉妒的喲。」看,訑對所愛的人,是那麼地那麼地在乎。
「謝謝你特地來說笑話給我聽。」可以滾了。
「是啊,大家可能會覺得很可笑,這似乎根本不可行,現在也不流行這種好像很迂腐的價值觀,但我們還是無法逃避自己被創造的高貴本性。」
一旦真的愛上了,就會渴望對方單單地只愛一人,無法容忍他人瓜分。
「你若死心塌地的只愛一個人,自然也會要求對方也這樣回應你,這很正常的。」
夠了,她不想聽,請不要再來打擾她的寧靜。
她自己涉獵的相關理論比胖妞更多,教育單位、婦女團體、社會學家有鋪天蓋地的精彩論述,可以強勢證明肉慾的氾濫不但合理,而且是自由、是時尚、是共識。
但這些安慰不了她的心。
死心塌地的只愛他一人,也堅決要他只愛她一人,是很天經地義的。
她原本就是這麼被創造的。
這些說法雖然不怎麼樣,她卻流了一夜的淚,反覆思量。
太好了。她沒有很奇怪,這是很正常的。
如果她可以像那些專家學者說的,放開性愛尺度去展現所謂的身體自由,或許……比較不會痛苦吧。沒有道德在良心上插針,就不會有痛楚。日子過得禽獸一點,就不會心心唸唸地始終牽掛著他一個。
她好想他。
明明心都被他輾碎了,還是片片都在想他。
這是很正常的。
愛本來就是要專一的呀。
第一次,她可以安然入睡。雖然枕畔仍泛著許多淚,但,她終於放心了。
從今以後,她要重新振作,卻不用勉強自己除掉心中對班雅明隱隱存留的在乎。她是真的愛過他,縱使這段感情已經過去了,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她的愛仍舊很深很深地存留著。
她要好好努力,無論工作或是生活,都要學會獨立。
後來有再去找那位胖妞,想再多問一些事,卻找不到人,換了另一批來醫院傳福音的。她當時又沒問胖妞的名字……
真想問問關於結婚的事。
她要的不是流行的或官方的論調,而想知道胖妞提供的看法。
「小惠,你知道最近在網路上也有個小惠出現嗎?」可可好意提醒。
「拜託,泰國政變搞到資金全衝往香港和上海,股價漲翻天。我忙都忙死了,哪有閒情管那些。」
「台股怎樣?」
「去問總統府啊。」她手忙嘴忙眼也忙,成天對著電腦目不轉睛。「股神就住在官邸裡,不在這裡,問我也沒用。」
「但我覺得好像有人在探查你。」可可一面研磨咖啡豆,一面消磨人生。
「不會是委託人的對手在進行反偵測吧。」孔佩一開始大力反對工作室介入徵信領域,就是怕惹上這種問題。「萬一是狗仔隊該怎麼辦?」
大家都不希望工作室成員的身份曝光。
小惠倒看得開。「我們多提防點就是了。」
她現在關注的,不是只有眼前數據,她腦中透視推衍到的,是更複雜的東西。
她知道,班雅明開始有動靜!可可的警覺是對的,但她不能打草驚蛇。她不知道班雅明的目的、他會如何出招,但她必須先一步找到反制之道。
她探測到,他有可能藉藝品交易在玩洗錢遊戲。可是台灣現有的洗錢防制中心,不過是一個調查局任務編組。這種層級根本無法獨立發文及編列預算,行動力超慢。加上它們不屬於金融機構的主管單位,無法對不配合的單位予以直接行政處分,還得函送建議案給金融局,到時班雅明早已瀟瀟灑灑,遠走高飛。
情勢對她太不利。
抓到了他的小辮子又怎樣?他反過來一把掐住的是她的小脖子。誰會先死?
沒想到,他的出招全在她的意料外——
她受委託查董家宴客名單,他就親自出馬擋她的路。
她與朋友合夥組工作室,他就抓住最容易操控的老闆,玩弄股掌間。
她難得被父親勸回家,參與今年姐姐籌畫的尾牙,捧個人場,竟遭他當眾擄人,揚長而去。
他在搞什麼?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我覺得班雅明是在宣示主權。」好友在手機那方推測。
「他有什麼好宣示的?」嘔得小惠牙癢癢。「當初分手的前提是他提的,我也照辦了。現在卻回頭吃窩邊草,把我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生活又全面打亂。」
「小惠,你早就中計了,自己還不知道?」哎,戀愛中的女人很幸福,但這種女人身旁的朋友多半很辛苦。
「我沒有中計。」她一直很警覺。
「你有。」還敢狡辯?「人的記憶難免會在細節上略有出入,但我當時聽得很清楚,你告訴我關於班雅明的說法是:你要是離開他,他就不需要再向你透露他的下落。」
是這樣沒錯啊。
「小惠,你還沒聽懂嗎?」怎會鈍成這樣?「他只說不會讓你像以前一樣地可以找到他,卻沒說從此以後他就放開你。」
他……確實沒這樣說過。
「你到目前為止,一直都還是在他的掌握中。」
不盡然,她只是目前……
「你和他本來是對等的關係,怎會淪落到完全任由他片面擺佈?」
她沒有!她是暫時還未提出對策而已。
「還有那個梅莉呢?問題解決了嗎?」
「提到梅莉,她就大起無明火。
「你怎麼會一見到他,就整個腦袋都不管用了?」
「你又為什麼一直那麼敵視班雅明?」
「我沒有敵視他,而是實在看不出他是個什麼好東西。」
看吧,替戀愛中的女人說句公道話,得到的不會是感激。戀愛中的女人總是站在男人那一方,替他擋子彈。
「你那天中途跟他離開尾牙現場也就罷了,幹嘛還一路熱吻到地下停車場?你們在電梯前的火辣場面全被狗仔拍下來,寫得天花亂墜。你明知那天一定會有很多狗仔在各處埋伏,為什麼還不收斂一點?」
她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班雅明那天一出地下停車場電梯時,會拉住她說:戲還沒演完。
他的熱情擁吻,全是做給媒體看的?
「小惠,你真是被愛沖昏了腦袋!」
何以見得?
「你就不要再硬撐。」朋友之間如果還要顧忌顏面,遲早會淪為不敢說實話,就彼此惺惺作態,粉飾太平算了。「你一直在抱怨班雅明這次把你擄走的壯舉,我從頭到現在都聽不出你有什麼不滿。」
「我是很不滿!」
「可惜你的不滿多半是衝著我來。」誰教她的嘴巴這麼烏鴉。「你對他的抱怨,未免太甜蜜。」
小臉漲紅,無可反駁。
「很抱歉我這麼不買你的帳,因為我幾乎可以預測到,你又快犯上同樣的錯。」再重重摔倒在同一處、再受一次痛苦不堪的傷。
如此反反覆覆,要再自我愚弄多少次才夠?
掛斷電話後,她獨自沉思良久。
她不喜歡一笨再笨、糟蹋大家好意的自己,她只是……太思念他了。思念到失去理智、失去防備、失去立場、失去尊嚴、失去痛覺。
還要再從頭承受一次那種痛嗎?她為什麼會忘了,事情並未解決?
她立即一通電話,撥到飯店樓下,要求送來她尺寸的衣服及鞋子。話筒還沒掛上,她肩窩就由後方滑搭而來一雙巨掌,寵愛地摩挲。
「想出去走走?」嗯?
「衣服鞋子都被你丟了,我還能怎麼走?」形同被他軟禁在房中。
「跟你朋友聊了些什麼?火氣居然這麼大。」他悠哉呢噥,十指滑入她髮根,撫著她的頭皮梳掠而下。柔韌的觸感,令他迷醉。
「你偷聽我講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