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春香說……

第7頁 文 / 於晴

    「李姑娘,我來接妳上前院去。」他客氣地笑著。

    她撓撓臉,嘻嘻一笑:

    「春香公子何必麻煩呢?」頓了下,她又道:「請帶路吧。」

    天色已經薄黑,放眼望去,籠罩在黑暗裡的雲家莊正醞釀著熱鬧的氛圍,她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過除夕,她不乏有人陪,但第一次在雲家莊過,莫名的就像在家裡。

    她瞄著領路的傅臨春,他身上是新換的杏色衣袍,一派的玉樹臨風,既優雅又溫暖如春,果然,這顏色在傅臨春身上,就是十足的搶眼。

    她又偷看兩眼,把玩著發尾。明明夜風寒涼,熱氣卻湧上頰面,早知如此,幹嘛還自虐掐著臉?

    「李姑娘,左耳好些麼?」

    她一愣,直覺摸上左耳,而後痛得瞇眼。

    「還好……可惜,耳環掉了。」他怎麼知道她左耳受了傷?

    「那耳環很特別?」夜風送來他溫暖的聲音,似是不經意的詢問。

    「也不是。從小戴到大,特別喜歡,我也替大妞做了一副。」嘿,大妞跟她是同伴,自然一樣款式,每天擦來擦去,樂趣無窮。

    「是麼?」他神色不見任何喜怒,緩下步伐,與她並行。「李姑娘,妳身邊那蘭青,妳可知道他的江湖背景?」

    她見狀,心驚不已。願意花點心思在她身上的傅臨春是她從未見過的,以前別說是對話了,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施捨。他們長年各自為雲家莊做事,平日見面當作不相識是必須的,但她也心知肚明,他是不怎麼喜歡她的。

    今天晚上……倒是詭異得緊。

    還是,除夕夜是神奇夜,家家團圓飯的同時,也可以滿足一下沒有家的人一個小小的願望?

    思及此,她心跳又加快,手心滲汗。夜風拂面,他杏色衣袂飄來,幾乎碰到她的袖子,她撇臉轉向另一頭,臉頰下住發燙。真孬,平常看男人打赤膊,她還能論斤論兩呢,現在人家只是不小心衣角擦過她,她心裡就甜甜的,四肢百骸湧進無盡的暖意,就算此刻裸奔,她也不嫌冷啊!

    她一貫地嘻皮笑臉答著:

    「蘭青江湖背景我不清楚,但他說他已退出江湖,那知不知道,其實都無所謂,傅臨春,你大可以放心,他跟我在一塊好幾年了,絕對不會外傳雲家莊的事……我是說,他跟我,只是朋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是麼?這次委屈李姑娘了。血鷹之事……」他忽而低語:「本不該發生的。兩年前,是為了保住公孫顯的妻子,他才交出那血鷹名單,否則,雲家莊不會正面與血鷹交鋒的。」

    她哈哈大笑:「無所謂無所謂。反正現在我還活著,什麼叫怪貓九命,指的就是我這種人吧,你也不必介懷,咱們本來就是各自做事,我藏得不夠好,這才讓血鷹挖了出來,真的,你也不必太擔心。」就算他擔心的是金算盤的命,而非李今朝的命,她心裡還是有著小小的歡喜。

    傅臨春在她左側,正好看見她左邊黑亮亮的長髮紮成細辮束在耳後,避免長髮沾上傷口,她的右邊連點花稍的辮子都沒有,左右不一樣,貪懶跟隨便正是李今朝的作風……思及此,他微微一笑。

    「李姑娘,妳當真還要住在這城裡?」他輕聲問道。

    「是啊。」她笑道,面頰熱呼呼的。

    傅臨春目光慢慢落在遠方一座涼亭裡。那座涼亭,他很久沒有去了,如今是數字公子們激論江湖史的場所。

    「李姑娘進過汲古閣第三道大門後嗎?」他聲音依舊帶溫,卻沒有低頭再看她了。

    「少年進過幾次。」她笑道。她真是對不起蘭青他們,明明說好今年除夕一塊過的,偏偏她好自私。

    「妳有去過是最好,我也正在煩惱,不知要跟妳怎麼啟口呢。」他停步,終於回頭,看著她笑著。

    他停,她自然也跟著停下。這樣對她笑,真難得啊……

    他目光短暫地垂下,落在她腰間的紅穗。紅穗上有五枚銅板,當他抬起眸時,是不經心的笑意。

    「李姑娘,妳可知道往昔傅姓、公孫是如何跟金算盤相處的?」

    她搖頭。「我不知道。」還是拚命欣賞著傅臨春。難得能這樣近距離欣賞他,實在不想移開。

    「我看過第三道大門後雲家莊相關的秘辛。雲家莊的金算盤一向都是男子,與傅姓、公孫二家一生一世皆為君子之交,從無例外,雖少有見面機會,但那情分總是在的。」他一字一語,慢吞吞但清楚無比地說著。

    李今朝滿心的喜悅頓時被這話給凍結了。

    他的話,隨著寒涼的夜風拂過她微濕的長髮,化為一把利刃直入她的心臟,讓她連防備的時間都沒有。

    細長的眼眸慢慢對上他看似溫暖的春眸裡。

    原本她抿著的嘴角,突地誇張揚起,打破僵硬的沉默,哈哈一笑:

    「這我懂得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我雖是女子,但誰說男女不能是朋友呢?春香公子,以後咱們見面的機會只怕非常有限,甚至是不會再相見,它日你要有事,差人吩咐一聲,李今朝一定鼎力相勸。」

    他望著她,輕輕一笑:「多謝李姑娘了。」語畢,又領著路。

    她放慢兩步,退居他左後方,但他彷彿漫不經心,沒有察覺她突然的生疏。

    她死盯著他的背後,而後倔強地撇向它處,嘴角仍是噙著浮誇的笑,細長的眼眸瞇成一直線,讓人再也看不見她會說話的眼瞳了。

    突然間,輕快的聲音自傅臨春背後響起:

    「我從小啊,爹娘死得早,說起除夕團圓飯,總是有些嚮往,多謝春香公子今晚讓我重遊兒時之夢。」

    「哪兒的話呢,其實妳本該算是雲家莊的一份子,這種團圓飯妳也有權利。」說歸說,他卻不回頭。

    她聞言,仰天大笑。

    傅臨春終於回頭看她。

    因為天寒地凍,她雙頰早巳凍得蒼白,身著雲家莊弟子男衫,雙手交錯縮進寬袖裡取暖,她的站姿不太雅,一身朱紅長衫被風吹得膨脹起來。

    就算穿了上好質料的衣物,她還是帶著市井之氣,連一點雲家莊的優雅都沒有學到。她勉強伸出食指指向前方某一處,嘻笑道:

    「傅臨春,那裡,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傅臨春望著那座涼亭,神色不變。

    她很快又縮成一團,嘴角翹翹道:

    「我十七歲那年進雲家莊,看見你坐在那裡,像株懶洋洋的樹,就定在那裡,似乎什麼也不想,什麼也都想,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影響你那時的發呆。」

    「是麼?」

    「那年年尾,我是秘密來,自是不能現身,那時你跟雲家莊的公子們吃著團圓飯,你仍然像一株懶樹,好像一靠近你了,便是溫暖如春,我很是喜歡。」她開心道。

    「是麼?」那聲音,平靜無波。

    「後來,雖然你不情願,但還是在街上陰錯陽差英雄救了我,這對十八年華的我來說,簡直是很輕易的動心了。我娘說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有喜歡的人就要好好地去喜歡,大聲地說喜歡,這才是今朝的人生。」

    他看著她,不發一語。

    她慢慢拉回目光,與他對視。

    「今朝在今朝確實快樂,可惜,我一直在今朝,他們的今朝卻沒有了。J

    「李伯父李伯母必在九泉下看護著妳。」

    她根本不甩他的客套敷衍,哈哈笑著:

    「有些話是要說清楚才能斷得乾乾淨淨,春香公子要擺脫我,總要擺脫得徹底才好!我喜歡傅臨春,正是他像那株懶洋洋的樹,正是他像我爹,正是他像我娘,正是他有著我爹娘的暖意。也許,他可以陪我過除夕;也許,他可以看著我快樂,我爹跟我娘就不會遺憾了!」她又失笑,拍拍瞼,有點失神;「不,我錯了,遺憾的一直不是我爹跟我娘,是我。從頭到尾是我遺憾。我想要,很想要他們,可惜,求不回了。」

    他沒有作聲。

    「你放心。現在的李今朝,早就擺脫了那種迷戀,也不在乎除夕夜家家團圓飯了,你也真是辛苦,若是其他女子愛慕你追求你,你大可不理,但偏偏是我這個身份,你只好主動提出君子之交。維持在君子之交,我就永遠也不能跨過那條線,你也不會因此感到麻煩。你讓自己當持刀人,還好,我過了年紀,我過了年紀,再也不是那個孩子氣的李今朝了。」

    夜色裡,她的墨瞳亂滾,卻再也沒有映上任何渴望跟愛慕。她瞟著天上星星,嘴角勾起,跳前一大步,高舉右手,爽快大叫:

    「好,就讓你放心吧!我,李今朝起誓,今生今世,絕不再對傅臨春動心,若它日真狗屁倒灶與傅臨春結秦晉之好,我必遭五雷轟頂,天打雷劈,上天為證!」她偏頭睇向張口欲言的傅臨春,笑得開心:「你可放心了?春香公子。」

    他望著她,那黑亮亮的眼眸彷彿有些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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