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黑潔明
他淡淡說完,重新低下頭,繼續敲打計算機。
「對她最好?什麼叫做這樣對她最好?」澤不敢相信的說:「你什麼都不和她說,想準備維持這種狀態多久?兩年?三年?十年?等哪一天她老了,你還是這個樣子,你要怎麼做?噗的一聲,突然消失,不告而別?然後呢?她終有一天會死,她會繼續輪迴,你又要繼續尋找她,因為轉輪王那墨守成規的烏龜王八蛋,他不會告訴你她投胎到哪裡!」
他臉色越來越難看,澪卻依然忿忿不平的說。
「這樣叫對她最好?狗屎!這根本就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她和你不同,再不久,她就能重回天界了。」終於,他忍不住再開了口。
「不久是多久?一世、兩世?還是一百世?」她冷笑。「天界?天界有多好?到了那兒,她就不會受苦了嗎?」
「至少不用受生老病死之苦。」他瞪著她說。
「是嗎?那她不是早在當初便已得道成仙,現在為何又在這?」她挑釁的問。
他下顎緊繃著,臉色鐵青一片。
「人心是不能控制的,若有遺憾,就算她修到九重天外都是白費。」
澪可以感受到一股從他那兒散發過來的惡寒,甚至連書櫃上裝睡的黑貓,都警覺地豎起了身上的貓毛。
「你該比我還懂這個道理。」雖然知道他已被惹火,但她仍是看著那臉色難看的傢伙,脫口將那句話講了出來:「你不肯說,只是在害怕,怕被她拒絕!」
倏忽間,地凍天寒,連空氣也被凍結。
黑貓不爽的叫出聲來,跳下結冰的書櫃。
「Shit!」澪猛然從那在眨眼間,變得冰凍冷硬的沙發上跳了起來,站在結冰的地板上,一邊氣憤的對著秦咒罵著:「我說中了,對不對?你這惱羞成怒的瞻小鬼!」
慘遭連累的黑貓終於受不了的開了口。
「媽的,你可不可以閉上你的嘴啊!」
她抆著腰,瞪著它說:「叫我閉嘴?你還真敢說,你怎麼不叫他現實一點,人的一生才短短幾十年,他明知綺麗受他吸引,卻不告訴她真相,還想藉她少女情懷的癡心,霸著她這一生!」
寒氣如來時般,迅速消散。
「她沒有,她只把我當朋友。」他沙啞開口,臉色,比雪還要蒼白。
「是嗎?那她為什麼要特地告訴你明年她就滿十八歲?」見他神色一變,她毫不避諱的道:「沒錯,我跟蹤你們,還偷聽,聽得清清楚楚的。你以為她為什麼要強調她要滿十八歲?因為十八歲就可以結婚嫁人了!」
他像是被拳頭猛然一擊,微微晃了一下。
好半晌,才有辦法吐出一句:「我沒那個意思。」
澪看著他,冷冷的說:「那你告訴她。說你沒那個意思,說你有女朋友了,說你結婚了,什麼都好,趁她還沒有陷得太深,讓她真的只把你當成朋友,一個開咖啡店的普通朋友,而不是愛慕的對象!讓她對你死心,讓她可以去找一個能和她在一起一輩子,會大大方方愛她、疼她、寵她,結婚生子,快快樂樂過一生的男人!」
她每一句話,都像冰錐,戳得他千瘡百孔,那在空氣中傳遞的一字一句,都讓他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一點。
「不然,就告訴她你曾立下的誓約。」
他心口一縮,痛苦的開口,「我不能。」
「是不能,還是不敢?」她直視著他,毫不留情的再砍下一刀。
他再次閉上了嘴。
沒錯,他是可以強迫她記起兩人的誓約,他是可以告訴她,她是他的妻。
但打從一開始,她就是被他強留下來的。
她從沒說過愛他。
關於她靈魂上的印記,他不能,也不敢提。
她現在受的苦,是上一回,他強求的結果,他怎能提,又怎敢提?
這一次,他已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守護著她,只求她能平安,只求能讓她超脫輪迴,只求她不再為這一切受苦。
她本是百花夫人身邊的花仙,那無生無死,百花齊開之地,才是她的歸處。
即使她忘了他,即使她不曾再記起,都沒有……關係……
所以,他看著澤,沉聲道:「我不會再犯不相同的錯誤。」
「天殺的!你的腦袋簡直比石頭還硬!」澪氣得直想把他的頭砍下來,洗過一遍再裝回去,偏偏她又不能真砍下他的腦袋。
被他氣到一陣頭暈,她一跺腳,乾脆轉身走人,以免自己忍不住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搖晃。
她一走,咖啡店裡,立時安靜了許多。
原本凍結的一切,緩緩復原。
嘿,這沙發總算可以坐了。
見沙發不再冰冷,黑貓跳了上去,可瞧著那站在吧檯內,神色慘淡的男人,它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雖然我不是很喜歡她那張嘴。」黑貓在沙發上,找了一個舒服的位子,蜷縮起來,看著他說:「不過她偶爾還是會吐出幾句像樣的話。」
它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道:「你說你不會再犯不相同的錯誤,那就該把事情和綺麗說清楚,看看你上次瞞著她的結果,那才是你真為什麼會失去她的真正原因。」
聞言,無明心頭再次一緊。
看著那只千年老貓,雲夢說過的話,輕輕在耳邊響起。
不要瞞著我……我再也不想被瞞騙在外……
「況且,就算你不提,她也未必就不會想起。」黑貓瞅著他,懶洋洋的說:「那小女巫說得沒錯,在她靈魂深處,她是記得的。」
他知道,而那也是他最渴望,卻也最害怕的。
天,幾乎要黑了。
它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因為,綺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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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街上狂奔!
快一點、再跑快一點——
她不敢停下來,甚至不敢回頭看,因為她知道它們仍在身後,她可以感覺得到,可以聞得到那腥臭的味道。
十分鐘前,當她在學校,第一眼看到那東西時,她差點腿軟的坐到地上。
那是一個,污濁的、扭曲的、腥臭的,高達數公尺的巨大黏稠集合體。
它攀在一個男人的背上,說真的,她其實完全沒注意到他的模樣,因為那東西實在太過巨大而恐怖,它有著好幾雙佈滿血絲的大眼,手與腳從各個方向往外伸出,有些地方,甚至是長著頭髮的頭。
然後,她才發現它不是它,而是它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彷彿是被人惡意用污黑的黏土捏在一起,它們呻吟著、咒罵著、咆哮著,還會一路還留污臭的黏液。
她可以看見它們嗅聞著和那男人說話的教務主任,甚至是經過他身邊的學生。偶爾,它們會流竄到男人身旁的保鏢身上,但還是那男人最吸引它們。
她可以看見被它觸碰到的同學臉色變得蒼白,其中一個踩到了它們還留在走廊上的黑水,立刻臉色發白,昏倒在地。
大家都以為那女孩是貧血發作,沒有人察覺那個……那個……
喔,她實在很難稱那些是鬼。
她從來沒看過如此恐怖的集合體。
她不知道為什麼沒人發現和那人說話的人,都變得身體不適,它們是如此的腥臭,教她幾欲嘔吐。
然後,它們發現了她。
先是一隻眼睛,然後是許多眼睛。
她和它們正眼相對。
她看得見。
一張嘴巴說。
她看得見!
無數張嘴巴說。
她看得見——
它們緊盯著她,幾乎是歡欣鼓舞的喧囂著。
在那瞬間,她完全無法動彈,直到看見它們移動了起來,爬下了那男人的背,朝她而來。
下一秒,她開始跑,轉頭就胞。
她衝出了學校,跑到了大街上。她不敢停下腳步,她知道它們就在身後。她不敢回家,因為它們會跟著她回家。她下敢去外公家,因為它們也會跟著過去。她不敢去找雙胞胎,因為她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辦法對抗如此邪惡的東西。
她一直跑、一直跑。
去哪裡?去哪裡?
廟,去廟裡或是教堂!
但附近都沒有,她想不起來學校附近哪裡有廟宇或教堂!
街上的景物不斷飛逝,她撞到了一輛機車、一個宣傳旗、一個賣髮飾的小攤子,人們驚愕的看著像個瘋子般奔跑的她,人們閃避她、咒罵她,她知道自己應該道歉,但她沒有時間,她只是繼續往前跑。
去哪裡?去哪裡?
她不知道!她恐懼得幾乎快哭了出來!
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不能停下來,心臟好痛,但她不能停下來!
它們追著她,越追越近,其中一隻手甚至摸到了她的頭髮,它吸走了她部分的體力。
好痛!
她因它的觸碰而踉蹌,因此而跌倒。
但她不能停下來!
她順勢做了個前滾翻,然後跳起來繼續跑。
她不敢回頭看,她不能停下來,她只知道應該要繼續飽。
但她好累,她的雙腿好重,心肺好痛!
然後,等她發現時,她已經跑到了那條巷子。
紅花在巷底搖曳,菩提溫柔的伸著枝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