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蕭路
……她沒有進來。
「怎麼了？」
蔣孟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烏漆抹黑的，只有幾棵路樹和一張空蕩蕩的行人椅，她錯過什麼了嗎？
「沒什麼，先點東西吃吧。」
楊莫努力壓下失望，強打起精神把菜單推給蔣孟晴。
接下來，他們一同用餐，聊起彼此的遭遇。原來蔣孟晴在美國的公司被其它企業併購了，她被無預警裁員，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她一心嚮往的位置飛了，很受打擊，回到台灣雖然很快又有了新工作，但她一直有失落感。
套句劉文聰最著名的台詞：她不喜歡輸的感覺。
「以前當學生的時候太順利了，初出社會又太自負，在此之前，我身邊幾乎沒有不如意的事，所以……」蔣孟晴緊緊捏著手上的水杯，沒了下話。
雖然她看起來還是很驕傲，但，那雙澄澈的眼眸裡似乎多了一些東西，那是她過去所沒有的，更柔軟溫暖、更深刻動人的東西。
楊莫抬眼看她，忍不住關心：「還好吧？」
「很好啊，比以前更好。」
她努力撐出傲氣十足的笑容，彷彿一點也沒受傷。
那，為什麼需要這麼用力，才藏得住脆弱？
楊莫的喉嚨彷彿被掐住似的，他不自在的偷偷別開臉，不願去深究她的內心。
蔣孟晴忽然眨眨眼，換上亮晶晶的笑眸，姿態一變，又接著說：
「我一直想到你。這些年來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我好想打電話給你，又提不起勇氣，怕你會嘲笑我。」
「怎麼會呢？」楊莫低頭瞪著水杯，平靜的笑笑。
蔣孟晴側頭看著他，塑膠鏡框下的眼神飄遠，似乎正在回憶某些往事。
「現在我重新爬起來了，新工作越順利，我就越想跟你聯絡。我知道我以前很過分，一點也沒考慮你的感受，你以後……還願意把我當作朋友嗎？」
楊莫沉默的凝視她。如果在幾個月前，黎以裘還沒有出現的時候，他也許做不到。
這些年他其實是懷著恨意看待她的。她為了前程，冷酷的和他分手，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恨她，但也還愛她、還思念她。她像某種魔咒，這幾年來一直困住他不放。他以為再見面時，他一定會激動不已，卻沒料到黎以裘竟在不知不覺中解開了這咒語。
就在剛才，黎以裘失魂落魄的站在餐廳門口，又轉身離開，而蔣孟晴同時站在他眼前的剎那，他的心已經很清楚了。
雖然他依照約定坐下來和蔣孟晴聊天敘舊，但他的心已經找到歸處，已經飛向黎以裘身邊了。
現在再面對蔣孟晴，他只覺得平靜寧定。
他不愛她，當然也不恨她了。
蔣孟晴屏氣凝神的等待他的答覆，過了好一會兒，楊莫終於綻開微笑，朝她輕輕點頭。
「當然，當然是朋友。」
「謝謝你。」
蔣孟晴滿懷感情地凝視他，楊莫只是笑。
「你女朋友知道我們見面的事嗎？」
話題一轉，蔣孟晴突然問。
「她知道。」楊莫點點頭。
蔣孟晴眼神閃了一下，隨即笑說：
「那就好。改天一起出來走走吧。」
楊莫沒有回答她，眼神不經意的向窗外瞟了一眼，沒想到外面突然多了個人，楊莫忍不住驚訝的倒抽一口氣。
窗外，黎以裘正獨自坐在行人椅上，無精打采的低著頭，踢著腳邊的石子。晚風吹亂她的頭髮，她也不管，像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滿腹心事，在夜燈底下欲哭無淚的瞪著自己的影子。
楊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麼又回來了？她放不下他，所以又回來了嗎？
他瞪著黎以裘從手提包裡拿出手機，按了幾個號碼，把它貼在耳邊。接著他的手機叮叮咚咚響了起來。楊莫心臟怦怦跳著，欣喜若狂的掏出手機接聽。
「喂？」
「楊莫，你回家了嗎？」
「還沒有。」
黎以裘側耳捧著話筒，清柔的嗓音帶著幾分委屈。
她好美。楊莫屏息看著她，看得心都碎了。
黎以裘渾然不知楊莫正隔著玻璃窗凝視她，她歎了口氣，唇畔飄出一陣濛濛白霧，往四周飄散開來。她百般無聊的撥著頭髮，漫不經心的問：
「那，快到家了嗎？」
「還沒有。」
楊莫輕輕摸著玻璃窗，溫柔的注視她，強烈的情感充滿他的胸腔，膨脹到幾乎爆炸。他強自按捺著，牢牢抓住此刻心中的喜悅，他直覺這是他們之間重要的一刻，就算過了很久很久、很多年以後，再回想起這一段，他一定會微笑。
「嗯，你還跟蔣孟晴一起嗎？」
黎以裘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驚惶失措的抓著包包，彷彿隨時準備逃走。
楊莫趕緊出聲安撫她：
「沒有，我們已經結束了。」
黎以裘聞言，松子口氣，又懶洋洋的坐回椅子上。
「喔……那，你到家打個電話給我。」
「你在哪裡？」
楊莫緊盯著窗外的倩影，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吵啞。
黎以裘笑笑的搖搖頭，踢著腳邊的石子，說：
「我啊……在外面啊，沒什麼重要的……無聊到處走走。」
「你在哪裡？」
楊莫又問了一次，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聲音比上回還要緊繃。
「我在……」
黎以裘頓了一下，忍不住皺眉瞪了手機一眼。
是她的錯覺嗎？楊莫的聲音不太對勁，聽起來好憋，好像在強忍什麼似的。而且，他幹嘛那麼在意她在哪裡啊？她歎了口氣，很晚了，不管他人在哪裡，她都要回家睡覺了。
「沒有啦，回家再說好了。」
「你站著別動。」
楊莫終於按捺不住，準備追出去逮人。
「怎麼了？你要去哪裡？」蔣孟晴急忙拉住楊莫的手，從楊莫接起手機的那一刻，她就覺得不對勁，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對不起，我以後再解釋。」
楊莫向蔣孟晴點點頭，隨即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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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黎以裘莫名其妙的、呆呆的瞪著手機。
他怎麼掛了？什麼別動？
「小裘！」
楊莫突然奪門而出，黎以裘撥開頭髮一看是他，立即嚇得花容失色。
媽呀，他他他他……他全看到了！他全發現了！
她惱怒的瞪他一眼，接著，兩條腿竟然不由自主的轉身就跑——噢！她真是笨到了極點，趵什麼跑啊，再怎麼會跑，回家還不是要見面！
黎以裘邊懊惱邊跑，明明知道很笨，但腳步卻絲毫不敢放鬆，她管不了這麼多了，眼前她只想找個地洞趕快鑽進去。
媽的！以後她再也不要穿高跟鞋了，回去第一件事就把高跟鞋通通丟掉！
楊莫三兩步就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幾乎嚇傻的黎以裘一把扯到懷裡，接著大笑開來。
「笑！笑屁啊……」
黎以裘惱羞成怒的奮力掙扎，可惡的楊莫！明明發現她了，居然在電話裡裝傻，她永遠抬不起頭做人了，該死的大壞蛋！她再也不要看到他了。
「來都來了，跑什麼？你一直跟著我？」
楊莫非常非常用力的擁抱她，非常非常溫柔的凝視她，笑得簌簌發抖，眼睛都笑彎了，臉上還掛著不可思議。
「我我我……我才沒有……」
黎以裘軟弱的連看他一眼也不敢，頭低得都快撞到地板了。
「我我我剛剛好經過……」
她支支吾吾的脹紅臉，幾乎要昏倒。
「是嗎？真巧。」
楊莫啼笑皆非的抱著她。他好快樂好滿足，全身暖洋洋的，好像走在夢裡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團團包圍。
「大笨蛋，你這樣不怕被『某人』看到嗎？」
黎以裘扭捏不安的在他懷裡動來動去，努力掙扎，楊莫不禁歎了口氣。
他們倆都是笨蛋，不過，笨到這裡就好。
他垂頭靠在黎以裘肩上，在她耳邊輕聲說：
「黎以裘，我們交往吧。」
「我才不要！」
黎以裘敏感的顫慄起來，根本沒聽見楊莫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是不顧一切的大叫，接著愣了三秒鐘，旋即摀住嘴巴，又睜大了眼睛。
「你……你剛剛說什麼？」
黎以裘輕顫了下，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楊莫輕輕吻著她的額頭，笑說：
「你早就愛上我了，對不對？」
「我……我……」
黎以裘惡狠狠的瞪著他，頭腦登時亂得一場糊塗。事……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個地步？她做錯了什麼？抑或做對了什麼嗎？
「別騙我，如果你不愛我，就不會跟蹤我了。」
楊莫仍然抱著她、哄著她，用迷惑人心的無辜眼神勾引她。
「跟我在一起、跟我交往，好嗎？」
「你……」黎以裘再次震驚的張大了嘴巴，久久說不出話。
大壞蛋！他這樣算是在跟她表白嗎？算嗎？他沒有親口說他愛她，只是逼她承認她的感情，未免太狡猾了。
可恨她偏偏沒辦法漂亮的辯駁他……又覺得很不甘心。
「好嗎？」
楊莫笑得好不開心，好像她一定會答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