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董妮
「直接告訴你,陛下就是猜疑將軍才召他回京的。而以慕容欽的個性,當他對一個人起了疑心,必定殺之。太監急催將軍進宮,就是為殺將軍永絕後患。」
「不可能,將軍對南朝忠心耿耿,立功無數,陛下為何要殺將軍?」
「功高震主,有沒有聽過?尤其將軍在朝廷派使團入鳳皇朝議和時,設計水淹鳳軍搶奪糧草,又私開官倉救濟難民,更有百姓以『萬歲』稱之……如此林林總總,你還認為慕容欽會放過將軍?」
聞言,趙乙也嚇白了臉,就國法論,慕容飛雲確是犯了大罪。「可是……將軍一心為國為民,並無半點私心啊!」
「你信、我信,但你去街上隨便捉個朝廷大員問問,他們信不信將軍一片丹心?」
趙乙不相信天下無公理,轉身就要出去。「我這就去探消息。」
「慢著。」余瑜四下打量一番,找到几案上的文房四寶,隨手寫下一張藥方。「順便抓些藥回來,按一日三餐煎給將軍喝。」
趙乙看著藥方,良久……心悅誠服說道:「想不到余姑娘不只武藝高強,還精通岐黃之術。」
余瑜睇他一眼。「如果你十歲就被迫得自力更生,你也能學會一身好本事。」話畢,不再多言,自去尋一間安靜的客房休養了。
趙乙覺得余瑜似乎語帶玄機,但搔搔頭髮想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只好懷著滿腔疑惑外出探聽消息兼抓藥了。
他到現在還沒認出,余瑜就是十三年前他從慕容飛雲寢室帶走的欽命要犯。
傍晚,趙乙抓了藥回來,卻是一臉的鐵青,不知正跟誰生著悶氣。
余瑜正在寢室內為慕容飛雲診脈,脈象和緩,看來已過生死大關,她鬆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趙乙怪異的臉色。
「怎麼了?探到的消息很不好?」
趙乙氣得一拳頭砸碎一張矮凳。「那些混賬……居然謠言將軍有謀反自立之心,真真是該死!」
「有什麼好奇怪的?慕容欽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將軍卻屢建奇功,仁慈寬厚,受百姓敬仰,更被奉稱『萬歲』,朝廷官員不懷疑將軍才有鬼了。」
趙乙很不喜歡余瑜說話的口氣,君王是至高無上的,余瑜卻直呼姓名,實在不敬;但滿朝文武對慕容飛雲的誤解又讓他憤怒,余瑜嘲諷的口氣正好給了他一個發火的管道;一時間,他心裡無比矛盾。
適時,又有人來訪,竟是慕容欽派御醫過來診治慕容飛雲的病情了。
趙乙趕緊出門迎接。
余瑜趁此時以金針封住慕容飛雲三大命穴,令其脈象似有若無,面色青黑、如同垂死之人。
趙乙請了御醫進來,滿臉的喜氣,認定陛下肯派御醫前來,就代表他不懷疑將軍了;管朝廷官員怎麼想,只要陛下信任將軍,前線軍士為國拋頭顱、灑熱血就有價值了。
御醫進了寢室,細細為慕容飛雲診了一會兒脈,搖頭道:「大將軍病勢沉重,恕下官無能為力,當稟明陛下,免大將軍進宮面聖,待養好身子再說不遲。」就像走個過場,他椅子都還沒坐熱,轉個身又走了。
趙乙有些呆愣住。
余瑜滿臉冷笑。「慕容欽可真夠狠,怕將軍死不成,特地派御醫前來查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抖手拔去三支金針,瞬間,慕容飛雲又恢復原本紅潤的臉色。「只要有我在,閻王爺都休想來搶人。趙乙,這裡就交給你了,我還得去調息一番,養回損失的功力。」話畢,她轉身出去,回客房休息了。
趙乙愣了約一刻鐘,歎口長氣。「真的連陛下都懷疑將軍嗎?那……為什麼還派御醫前來診治……可是……」
「那御醫是前來殺我,不是來救我的。」榻上,慕容飛雲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眼。
「將軍,你總算醒了。」趙乙大喜。
「是啊!」但慕容飛雲寧可不醒,盛京的慘狀讓他深為前線作戰的士兵們感到不值,君恩九鼎重,難道慕容欽如此禍害天下百姓,民眾們還是只能默默承受嗎?每年選一次秀女,一次要千名,多少父母痛斷肝腸?遍地的哀號聲,誰來憐惜?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對於這一點,他原本深信不疑,但真的見識到慕容欽的殺意與昏庸,他忍不住猶豫了。
他是成全了自己忠義之名,但那盛名底下,卻是無數無辜的枯骨,這樣的名讓他如何擔當得起?
他的手摸向懷中繡囊,裡頭兩塊殘玉,是她當日與他訣別時留給他的:那時她多麼氣惱啊!但火歸火,她終是拋不下他,千里迢迢追來,救他一命。
他與她非親非故,不過一縷情絲相牽,她便能捨命相陪;而慕容欽……血脈相連的慕容一氏,為什麼不信他?
南朝立國至今八十載,最初始是中原四國中最富裕強大的,如今……慕容一氏真正成了禍害百姓的一大毒瘤,這皇族尊榮怎還有臉面去享?
究竟是要忠君?還是要愛民?呵,誰想得到有一天,忠君與愛民卻不能兩全?
「瑜兒……」可歎他慕容飛雲枉稱軍神,見識還不如一小小女子,他是該做個決斷了,為百姓、為良知、也為余瑜,他得有所取捨。
「將軍,為什麼你說御醫是來殺你,不是救你?」憋了半晌,趙乙終是忍不住問道。
「來救人的,會不帶醫箱,不準備續命藥物嗎?」當時他早就醒了,只是氣力未復,才由得余瑜折騰,讓她哄騙御醫去。
「是啊!」趙乙這才想到御醫是空手而來。「難道陛下真的……」
「怕是不假了。」
「將軍明明忠心耿耿,陛下豈可聽信小人之言?」趙乙憤怒難平。「將軍既已清醒,不如明日進宮,金殿下與陛下說分明。」
慕容飛雲靜默良久,苦澀笑聲低低揚起。「趙乙,十三年前,鎮國將軍一案,你可還記得?」
趙乙渾身一震。
「問你話怎麼不答?」
「末將……」
「我知道你從我房裡帶走了鎮國將軍的小女兒,此事我不打算追究,就此了結吧!我只問你,信不信鎮國將軍有不臣之心?」
「末將罪該萬死。」趙乙跪下磕頭:他從小跟著慕容飛雲,對慕容飛雲一片忠心,生平獨獨欺瞞慕容飛雲一件事,那便是帶走鎮國將軍的小女兒,讓慕容飛雲為此失魂落魄近一年。
趙乙人雖渾,卻也不是笨蛋,發現從來只愛鬥雞弄犬的少爺突然變乖了,成天躲在房裡也不出去玩,原來是為了藏匿鎮國將軍的小女兒。他把小姐偷偷帶走,慕容飛雲幾欲癲狂,除非趙乙是瞎子才會看不出那兩人間隱隱的情愫。但一個是賢親王世子、一個卻是欽命要犯,兩人身份天差地別,那是萬萬不能有所牽扯的,所以哪怕趙乙不小心弄丟了小姐,哪怕慕容飛雲再相思成疾,趙乙還是不敢再提任何有關小姐的事。
「將軍明鑒,末將雖帶走鎮國將軍千金,卻絕無二心,不過她是重犯,將軍藏匿她的行蹤,萬一讓陛下知曉,那是禍及九族的大罪啊!」
慕容飛雲低歎口氣。「所以我說了不追究你帶走鎮國將軍小姐一事,只問你對那一案的感想。」
「這……」趙乙思索片刻。「鎮國將軍為人一向忠謹,說他謀反……末將不知,陛下明察秋毫,自有聖斷。」
「那麼我告訴你,鎮國將軍為何被殺。」慕容飛一萬一五一十道出了十三年前他去湊熱鬧,卻看到驚天秘聞的情景。
趙乙滿臉驚駭。「將軍是說,陛下賜死鎮國將軍是為了……圖謀將軍夫人?」
「對,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所以他才救走忠良最後一點血脈。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趙乙無法相信有如此昏庸、胡作非為的君主。
「若非事有內幕,如何解釋鎮國將軍一死,禁軍與內侍間一應清洗行動?」慕容飛雲能活到現在,也是僥倖;沒人想得到這位昔日的小王爺會如此大膽去湊那等熱鬧,而知道的人又都死光了,才讓他逃過一劫。
趙乙跪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氣,驀地,他伸手捉住慕容飛雲的手。「將軍萬萬不要進宮。」
慕容飛雲發出艱澀的笑。「這是要我抗旨嗎?」
「可是……可是……」趙乙畢竟不是余瑜,說不出通篇道理;他只是不想自己的主子死得如此下值。
「這件事我心裡有數,你出去吧!」慕容飛雲閉上眼睛,揮手趕人。
趙乙沒轍,只得退出。
情勢壞到極點,慕容飛雲反而冷靜了,掏出兩塊殘玉,緩緩撫摸起來。「你問我,一片忠心究竟是只對一名君主,還是對著萬千百姓……哎!難道你要我造反、投靠鳳帝,滅亡自己的國家嗎?
「忠臣我沒本事做,奸臣我也沒膽做……也許你是對的,所謂忠義,但求無愧天地。」他親吻著殘玉,想著那玉般容顏,醉眼星眸,心頭登時湧上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