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惜之
舞台上方,小女孩把兩條水袖舞出千變萬化。
舞台下,關家和趙家派出大隊人馬,不過是個小小的舞蹈比賽,居然聚集了商界裡響噹噹的人物,原本打呵欠的記者,忙振作精神,拿起照相機猛拍,這是個下筆的好題材。
「我就說小洛遺傳了我和以瑄的優秀基因。」關奶奶湊在兒子耳邊說。
「是,她會成為享譽國際的舞星,媽,這句話我聽過兩千遍了。」
從女兒生下來那刻起,他就不斷重複聽著同樣的話——
「你看,小洛的腿很長,一定是個辣舞好材料;你看,小洛的筋骨很軟,一看就是可造之材;你看,小洛長得那麼漂亮,將來一定會被譽為舞蹈精靈……」
母親每次發現小洛一個優點,就要昭告世人。
「兩千遍哪有多,我要再講十萬次。」關奶奶的得意要教全世界都看見。
「別跟媽唱反調。」拉拉丈夫的衣袖,以瑄湊到允淮耳邊低語。
「媽有很嚴重的重女輕男。度度呢?」轉頭,允淮四處找小孩。
度度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是男生,四歲了,可看起來卻有八歲的沉穩,當奶奶、媽媽在教姊姊跳舞時,他會在旁邊潑冷水說:「跳舞能創造多少經濟效益?」每每惹來奶奶的不滿。
每當這時,爺爺會馬上把他抱開,偷偷在他耳邊說:「乖度度,爺爺知道你聰明,將來你長大,賺很多很多錢給姊姊辦舞團好不好?」
這個家的男人和女人分兩派,一組崇尚藝術,一組對創造金山銀山情有獨鍾,幸而意見有再大差異,他們總能很快擺平。
「阿傑帶度度出去,度度和阿傑的女兒小潔感情好像不錯。」
阿傑結婚了,對象是那個要他采海芋的女孩,他們的女兒只比度度小六個月,卻事事都要度度跟在旁邊關照。
「阿傑的女兒看起來有點笨。」兩歲走路還不穩,三歲說話需要度度幫忙翻譯,這種笨女生,全世界還找不到幾個。
「沒辦法,度度遺傳你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包括喜歡笨女人。」以瑄微笑。
可不是,他放手聰明透頂的哥兒們,選擇一無是處的笨太太,說他智商很高,大概沒幾個人肯信。
「儀卿要結婚了,下個月。妳要出席嗎?」允淮說。
「為什麼不?」
在允淮開刀當天,病房外,以瑄和儀卿相擁而泣,她們解除嫌隙,同心為允淮祈求上蒼,賜他平安。
當然事後,儀卿還是對以瑄有相當程度的不滿,她說,輸給一個笨蛋,是她人生最大的挫敗。
「儀卿說,她終於能體諒我的辛苦。」說到這裡,允淮莞爾。
「你的辛苦?」他很辛苦嗎?為什麼從沒聽他提起?
「和能力跟自己相差太多的人結婚,是件極其辛苦的事。」揉揉她的長髮,偏偏他對這種辛苦甘之如飴。
「她的丈夫很糟嗎?」儀卿總不會嫁個和她一樣笨的男生吧!
「他是大學教授,除了專業知識以外,其他的部分都鈍得像顆石頭。」
「這麼慘?」
「從頭到尾是儀卿主動追求他,儀卿賺的錢是他的十倍,她要他留在家裡,專心研究學問,他還不肯。」
「為什麼要他留在家裡?也許賺錢不多,但工作往往是鼓勵人們向前的成就。」
「麻煩的是,教授老公長得太帥,不時都有美眉學生上門,張著求知旗幟,行追求之實。」
「可憐的儀卿,她的醋喝不完了。」以瑄有同理心,當年的嫉妒將她折磨得好嚴重。
「異地而處,她很後悔當年對妳做的。」
突地,以瑄聽見婆婆的驚呼聲。
「第一名,耶!我們家小洛拿第一名。我就知道小洛最行了,台灣大概找不到敵手可以和她比賽,下次……下次我幫她報國外的競賽……」婆婆高興得語無倫次。
允淮湊在以瑄耳邊說:「我們快出去,我不想接收其他家長的白眼。」
「好。」
拉起丈夫的手,以瑄和允淮溜出表演廳外。
才走出表演廳,他們就聽見兒子度度的聲音:「莊小潔,妳跑那麼快,要是摔倒怎麼辦?」
「不會啦,小潔長大了。」
小女孩一面跑,一面往後望,圓圓嫩嫩的臉上貼著甜甜的笑。
「妳每次都說不會,哪一次沒有摔……」話未說完,小女孩的腳絆到突起物,整個人往下摔。
同時間,度度飛快奔到小女孩身邊。
允淮和以瑄相視一眼。
須臾,允淮說:「我有幾個朋友的女兒,長得聰明剔透,也許我該幫度度介紹一些新朋友。」
以瑄笑歪在允淮身上。「度度才四歲,又不是二十四歲。」
「不先作準備,要是萬一……」
沒聽完丈夫的萬一,以瑄放開老公,往兒子的方向跑。
允淮仰頭望天,這個夏天,天空很美麗,牛郎織女和天津四各司其職,架起完美的夏天大三角。
他的人生也很美,在上帝決定讓他留在人間後,他有了全新的人生觀和視野,他重視家人比事業更甚,他知道再多金錢都換不到幸福泉源。
結局(二)
「一、二、三、四……凌棻,妳的旋轉再柔和點,手向前劃去的時候,盡量和凱勤的手成平行線。」以瑄說。
「知道了,趙老師。」凌棻點頭。
「再一次就休息好嗎?預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很好,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OK,Perfect!明天就照這個感覺眺。」拿起毛巾,以瑄拭去額邊汗水,走到音響邊。
舞蹈教室外,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走進來。他長得相當好看,粗獷的眉毛往上斜飛,品亮的眼睛炯炯有神,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量,走到哪裡都是鶴立雞群。
「媽,該休息了。」關恩懷走到母親身邊,替她拿包包。
「下班了?」
以瑄抬頭看兒子,他長得好大了,越大越像爸爸,尤其是那頭濃密微卷的黑髮,誰說基因的力量不強大?
「嗯,晚上要和爺爺吃飯,記得嗎?」
「忘了,幸好有你提醒我。」以瑄實說。
「妳總是這樣,忘東忘西。」關恩懷攬住母親的肩膀。他在父親墳前承諾過,要把母親當成自己一生最重要的珍寶般愛護。
「是啊,我好像照顧你沒幾年,就換成你在照顧我。」以瑄歎氣,歲月匆匆,幾曾何時,叼著奶嘴的兒子已經大到讓人羨慕。
「沒辦法,爸爸交代的事,若沒做到滿分,他肯定會失望。」
「傻恩懷,你這麼出類拔萃,沒有人會對你失望的。」
「聽說爸比我更厲害,說說爸的事情給我聽吧!」關於父親的故事,他百聽不厭。
那年,允淮做到承諾,他答應平安健康地從開刀房裡出來,就真的做到了。說他是神吧,誰能否認?
他們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快樂裡,日裡,以瑄用不夠完美的舞姿為他獻舞;夜裡,允淮用差強人意的歌喉歌頌他們的愛情。
然而,好景不常,三個月過去,醫生宣佈,癌細胞復發,這回,再開刀也沒有用處。
以瑄用盡辦法,不管是偏方或正法,所有能得到的資訊,全用上了,卻助益不大,她知道每過一天,她就失去他一天。
半年間,允淮留下很多的MC、CD,他拍幾千張照片,也寫很多本日記,但這回他日記寫得不像懺悔錄,像記事簿,愛操心的他,把每一件事都詳詳細細記錄下,連讀書方法,他都為未出世孩子整理清楚。
他拚命記錄他和以瑄的愛情,記錄他曾經存在的事實,無數的記錄在寂寞的夜裡,為以瑄帶來安慰貼心。
半年後,允淮離世,以瑄徹底失去他。
她答應過不哭,但她失約了,她在人後哭,在看MV、聽CD時哭;她撫著允淮的衣服時哭、抱著他躺過的枕頭時哭,她的淚像流不盡的江河,她知道心底的傷口,再不會結痂;她明白,遺憾將伴她走過一生。
幸而,允淮連這些都顧慮到。
他在筆記裡教導她如何辦舞團,他替她找到很多人幫忙,他知道要以瑄不悲傷太困難,相形之下,但讓她忙得沒有太多時間悲傷要容易得多。
她照著他的筆記一步一步做,果然,她成功了。
「勁舞團」成為台灣最大的舞團,它擁有台灣最好的舞者和演出,幾次參加國際比賽都拿下大獎,她的人生在允淮的安排下,走出一片藍天。
恩懷和以瑄一樣,用允淮的筆記學習唸書,果然學業成績三級跳,才二十歲就從大學畢業,今年開始進入研究所和爺爺的公司。
以瑄確定,他會成功,和他的父親一樣成功。
「你爸啊!不懂得羅曼蒂克,他總是忙,把我一個人晾在家裡。」以瑄說。
「他對妳那麼糟,妳還是愛他。」
「沒辦法啊,誰教他給了我這個。」從包包裡掏出銀製的芭蕾舞者,以瑄一看再看,愛不釋手。
「這真的很像媽媽。」
「你也這麼覺得?你們的眼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