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蘇柚
方纔他明明還樂得很,怎麼張管事一進書房,他就完全變了個樣?愉快的笑臉不見啦、自在的神情也沒有啦,此刻的他僵著一張臉,好像……唔……好像啥?
「對了,張叔,另外找張書桌放進書房,就擺在我書桌旁,我要用。」蘇燦用有禮卻不容質疑的語氣吩咐。
「是。」張管事領命。
吳慮默默地觀察蘇燦的行為舉止,腦中忽地閃過兩個字!
面具。
沒錯,他那毫無情緒的淡漠表情像是帶上面具。她記得初次見到他時,也曾有過這種感覺。
現在想想,好像除了對她之外,他對蘇府的下人全都帶著面具,這到底是為什麼?
第三章
整座蘇府宅第臨水而建,各式各樣的曲橋銜接著園林的山水景致,又以山石、花木、雲牆、門洞來分隔院落,隨處可見精緻的人工園林,十分賞心悅目。
吳慮隨在蘇燦身後,穿過八角門洞,走上曲橋。
悠遊在水裡的白鵝仍吸引著她的視線,她肖想它們的滋味已久,卻始終找不到逮來品嚐的機會。
「二少爺,」她拉拉蘇燦的衣袖暗示。「你瞧,池子裡的白鵝長得很大了。」
蘇燦回頭低瞧她一眼。「嗯。」
吳慮本想慫恿他宰了白鵝來大快朵頤一頓,但蘇燦臉上的疏離表情及淡漠回應,令她說不出口。
他這回臉上帶的面具真是夠冷的了。她發現當他要單獨見老爺或大太太或二太太,甚至是大少爺時,他總是立即收了所有的喜怒,換上一張很冷的表情:而當他面對下人時,則帶上和顏悅色的面具,雖然面帶微笑,態度卻是疏離的。
可這一回,他臉上的神情似乎更僵冷了……吳慮大感不解,他要見的明明是他的親人啊,為何他對自己的家人竟是這般拒子千里之外?
兩人到了大廳,蘇燦回頭交代道:「阿慮,你在門口候著,別進去了。」
「喔。」吳慮見他進廳,身子挪到窗下,好奇地窺探著廳裡的動靜——
只見蘇燦扯開微笑一一問安,蘇老爺與大太太點頭輕應,二太太在神情上則多了一抹疼惜,而大少爺則帶著玩味兒的神情。
吳慮一看,就知道廳裡除了二太太之外,蘇老爺與大太太似乎不怎麼關心這位庶子,而大少爺對兄弟的態度則看不出喜惡,這種感覺一樣令人討厭。
她平常雖壓搾蘇燦慣了,卻不喜歡眼前看到的這一幕,她可以對他忽冷忽熱,但看見他的親人待他是這麼淡漠,她竟有些為他抱不平,甚至感到心疼,現在她可以瞭解蘇燦為何不願與家人親近了。
「阿燦,」蘇老爺道:「今年的秋賦,你說尚未準備好,明年的秋賦一定要參加,等你通過解試,再上京參與省試,禮部的孫大人一向與我交好,他會關照你,我記得他有個女兒,年紀與你相仿,你們可以熟絡熟絡,也好互相有個照顧。所以你一定要高中,可別丟咱們蘇家的臉。」
吳慮見蘇燦靜默無語,而二太太見狀,急忙起身走到兒子身旁勸道——
「阿燦,快跟你爹爹說,你一定會高中,光耀蘇家的門楣啊!」
蘇燦睨一眼母親懇求的目光,壓下想反駁的話,垂眸遮掩無奈的神情,語調清冷地說:「兒子一定努力高中。」
「嗯,那你快下去讀書吧。」蘇老爺滿意地點頭。
吳慮見蘇燦退出大廳,也不招呼她,頭也不回地離去。她急急跟在後,對他的心疼益發滿漲了。
在蘇府做了這幾個月的書僮,她知道蘇燦是個博覽群書、學識頗豐之人,凡圖緯方技之書,莫不詳覽,才情之高足以傲視群倫。
堂堂的蘇家二少,在順昌府百姓的心中可是未來的狀元郎吶,而蘇家人到底當蘇燦是啥?不過是光耀門楣的工具麼?他也是蘇家的兒子啊!為何只命令他讀書考試,一點親情都不願多給?難怪他會對家人帶上面具。
瞧他平日總對她嘻皮笑臉,並未將自己的不如意加諸在下人身上,沒想到他心裡竟有許多說不出的苦……
這一想,她對他瞬間改觀了,她以後不再當他是不知人間疾苦的紈褲子弟了,她決定要多「善待」他一些。
回到書房,蘇燦走回書桌前,取下毛筆醮了墨,在紙上龍飛鳳舞地書寫。
吳慮安靜地跟了進房,見他面具已卸下,也不發怒,只是緊抿著唇,認真地寫字。
鵬
一整張紙上,他只寫下這個宇。
「你生氣了?」她探問。
「沒有!」蘇燦將寫著「鵬」字的紙丟在地上,打算繼續寫下個字。
「這給我。」吳慮及時按住紙張,收妥了,見他又寫了個「翅」字。「你不生氣,我可生氣了。」她不滿地嘟囔。
「你氣啥?」蘇燦掃吳慮一眼,將寫好的字又遞給他,繼續寫了個「展」字。
「你要寫『大鵬展翅』麼?沒錯,我就是氣這個,明明你有鵬鳥之心,他們卻將你關在鳥籠子裡,只想要你唱出好聽的歌來取悅他們。」
蘇燦驚詫地看著吳慮。
「怎麼?你是奇怪我為何感受得出來麼?」吳慮賣關子地說:「來,你快再寫個『大』字給我,我就告訴你。」
蘇燦順了她的意,將寫好的「大」字遞給她。
「你留這些字要做啥?」見吳慮仔細地吹乾墨跡,他不解地問。
「你蘇二少的筆墨耶,我當然要收好。」吳慮誇張地奉承。其實她是準備得空時,打著蘇府二少的筆墨真跡,轉賣給字鋪,看能不能賣點錢。
蘇燦失笑,雖然吳慮並沒有說啥安慰人的話,但心裡那些忿忿不滿卻淡了許多。「隨你吧。方纔你不是要說,是怎麼看出來的?」
「唔……那件事啊,我猜的。」吳慮將四張寫了字的紙捲起來妥帖收好。
「猜的?」
「是啊,我瞧你跟老爺還有二位太太見了面,他們只要你讀書,之後再進京考試,而且一定要高中:給你這麼大一間書房,卻鮮少來看你還需要些啥,那不是只當你是可以讓他們炫耀的工具麼?再見你半聲不吭,卻被你娘逼得出口承諾;一回書房後,便寫下這『大鵬展翅』四字,就猜出你的心思啦!」
「你這小蘿蔔頭果然聰明。」蘇燦鬆開唇角,讚賞道。
「別惱了啦,你別理老爺那些話不就得了。」她好言勸道。「我二姐常叫我做這個、做那個的,我還不是不理她就沒事了。」
蘇燦歎口氣,沒有回答,他摸著案上的書本皮冊,真希望事情能像吳慮說得這般容易就好。「你去玩吧,我想靜一靜。」他結束對話。
吳慮勸不開他心中的結,但至少可以給他一個清靜,轉身輕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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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書房,吳慮坐在外頭的石階上。
望著池塘裡的白鵝正逍遙自在的劃著水游向她,為蘇燦抱屈的心緒順勢一股腦兒全遷怒給這群家畜。
「我不來尋你們晦氣,你們倒自動上門來啦!」
她見四下無人,捲起衣袖,拿出打從進蘇府後,就早預謀好藏在書房外盆栽旁的網子,奮力一撈。
呱呱呱……
白鵝驚慌地大叫。
「別嚷嚷。」吳慮小聲地說。「乖乖讓我宰了你。」
她拚命收網子,白鵝拚命地逃竄。
「唉呦……」吳慮驚呼,她被白鵝拖著,腳沒踩穩,眼看就要栽入水裡。
在跌下水之前,她的後頸被人一抓,整個人被拎了起來,斥責聲跟著響起——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抓聖上御賜給蘇府的白鵝。」
聖上御賜?!
吳慮緩緩地轉過頭,心裡哀號,這次她慘了,因為拎著她的人正是蘇家大少。
書房的門驀地打開,蘇燦見眼前的景況先是一愣,接著扯開嘴角,現出笑意。「大哥,發生了啥事?你為何拎著我的書僮?」
「你的書僮不伺候著你讀書,竟戲弄池子裡的白鵝。」
吳慮扭動身子,但這可惡的蘇家大少竟像是故意一般,就是不放她下來。
「是,我會好好教訓他的。」蘇燦順著兄長的話說。「請大哥放了他吧。」
「乾脆攆出去吧。」蘇大少建議。
蘇燦臉色一變,收起笑意,淡淡地駁道:「大哥,這人是我的,要攆也是我做主,不勞大哥費心。」
蘇大少盯著蘇燦的表情,挑眉笑了笑。「隨你吧。」他放下吳慮,仔細地上下打量她。
吳慮冷瞪他一眼,跑回蘇燦身後。
「阿燦,不知道你發現了麼?」蘇大少意有所指。「這小鬼頭讓你第一次對我撤去了臉上的笑意,你說是不是很有趣?」說完他笑著離開了。
蘇燦靜默,目送著兄長的離去。
「怪人。」吳慮自蘇燦的身後採出,朝蘇大少的背影做鬼臉。
一股火氣從蘇燦胸口升起。「你跟我進來。」他抓住吳慮的手回書房。
「我怎麼知道那是聖上賜的鵝?又沒人告訴我。」吳慮連聲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