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席維亞
「別碰。」遲昊的警告頓住她的動作。「此花經過日曬會產生毒性。」
「啊?」海品頤驚訝地張大眼。「可是……它明明可以治胃病。」
「但一般人只會煎服,並不會拿去曝曬。」遲昊將竹篩拿起,把花全數傾入研缽裡。「知道這藥草的功效嗎?」他指藥架上另一種藥草。
「它的汁液有毒,誤觸會紅腫發癢。」所以她采的時候非常小心。
「卻可解迷香的毒。」遲昊一邊研磨,一邊解說。「每種藥草都有功效,但並非絕對,只要方法不同、劑量不同,良藥轉眼就會成為劇毒。」
遲昊說明毒性的配方和解法,迷藥、食毒、藉水傳導、憑風散播……各種不同的使毒方式,海品頤認真記著。這幾天,他總有意無意地跟她說這些,讓她瞭解特性和手法,讓她學會如何防範和自救,別在不經意問著了別人的道。
為什麼教她這些?是因為傷好他要離開,所以以此回報她的救助嗎?海品頤咬唇,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遲昊研藥的動作一頓,深湛的眸中有抹光芒掠過。他也不懂自己為何告訴她這些,那都是羅剎門的秘方,也是師父派人追殺他的主因。一旦手法和解毒配法流露出去,對羅剎門的存在將是一大威脅。
但,就像是有個無形的環扣開了,讓他將所知傾囊相授。
他知道,就算她學會這些,一旦對上使毒高手如他,在頃刻間來不及施展,這些知識根本就無濟於事。他只想讓她學著點,在江湖上行走時,能有防備及更多能力去對抗,就算要相信人,也要從蛛絲馬跡中察覺有異,別著了有心人的道。
「我只希望若真的有人尋來,你多少能有點用,而不是拖累我。」遲昊繼續研磨動作,用一直說服自己的理由,為自己的行為正名。
海品頤怔愣,突然間,漫然而來的喜悅完全填滿胸臆。他以為他說得冷硬無情,卻不經意地透露了他真正的心思。
拖累?她拖累得了他呵!他並不像他所表現得那麼無動於衷啊!激動的情緒讓她想緊緊抱住他,但她不敢,只能咬唇握拳強忍,怕自己喜極而泣。
聽到身後傳來的細微抽鼻聲響,遲昊感到心頭沉窒,不自覺加重研磨力道。
現在認清了吧?他是自私的,為了保命可以手刀娘親,更何況是利用她?
望著他的背影,海品頤好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繼續下去,讓他能忘了羅剎門,擺脫那緊緊糾纏的夢魘。
除了握著他手外,兩人的距離能再近點嗎?能再多讓她感受到她對他的影響嗎?突來的衝動,讓她俯身,貼近他耳畔,道:「我也能有其它用處的。」
意識到自己的話像在暗喻些什麼,海品頤為自己的大膽赧紅了臉。天!
「我……我去抓魚,今晚喝魚湯。」瞬間手足無措的她,只能趕緊逃開。
溫熱的氣息伴隨暖人柔語在耳畔拂過,遲昊一震,一回頭,只來得及捕捉她赧紅的麗顏一閃而過,窈窕的身子繞過木屋離去。
她……在笑?向來清晰縝密的理智思慮,此時卻全然糾結。她在想什麼?恐嚇她、毒害她、甚至毫不諱言利用她,她非但不為所動,依然傾心相待。
我也能有其它用處的。震驚於她的反應,這言外之意,隔了半晌才傳進腦海,那次為她療傷的觸感似還停留掌心。
他握緊了掌,感覺全身冰冷的血液,因她的一顰一笑,開始沸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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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嗎?」在木屋內,遲昊就聽到外出採藥的海品頤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那聲音,聽起來興奮中帶著激動,沒有遇襲的驚慌。
什麼事值得這麼大驚小怪的?遲昊挑眉,他緩緩自倚躺的榻上坐起,並不急著應聲。
昨天撩動人的是她,尷尬到不知所措的也是她。抓魚回來煮了魚粥,連吃也沒吃,借口採藥丟了就跑,直至半夜才躡手躡腳回來,今早天未亮就又趕著離開。
讓他因那句帶有涵義的話熬了一夜無法深眠,現在倒很有勇氣主動來找他,哼!
「遲昊——」門突然推開,小巧的頭顱探進,看見他在,開心地笑了。「你出來一下好不好?」
「你想做什麼?」遲昊不為所動,只是好整以暇地睇她一眼。
說穿就不叫驚喜了「怎麼?怕我害你呀?」
「激將法如果有用,我不會還好端端地活到現在。」見她氣惱地嘟起了唇,遲昊還是起身下榻,往屋外走去。「什麼事?」
「出來再說。」他的軟化讓她笑逐顏開,一溜煙退出門邊。
他是不是太縱容她了?遲昊皺眉,眼梢卻帶著淡淡的笑意。他推門走出,看到她站在陽光下,男子打扮的容顏笑靨燦燦的,將手背在身後,含笑的眸子彎起漂亮的弧度。
「手伸出來。」海品頤小心不讓身後物事被他瞧見。
「什麼東西?」遲昊反而雙手環胸。踏出門外已是他最大極限。
「……這……」海品頤被問得語塞,只得軟言央求。「聽我一次好不好?」
聽到她身後傳來的憲宰聲,再望向她盈滿期待的眼,遲昊已猜到她的預謀。
「你帶兔子回來做什麼?」
果然,話一出口,就見她的笑臉垮了下來.
「你怎麼知道?」驚喜被破壞讓她很沮喪,海品頤將身後的兔子抱到懷裡。
怎麼可能猜不到?那過分期待的眼神,和她平常總像要將他陰暗過往抹去的努力,怎逃得過他洞悉一切的心思?
以為這樣能代表什麼?拯救他嗎?
「今天的晚膳嗎?」他故意說道,俊容滿是邪惡,等著她受傷離去。
但,她沒有。
她只是上前一步,拉過他的右手,將小兔置於他掌中。
「隨你,沒有人可以決定你該怎麼做。」晶亮的大眼毫不退縮地直視著他,在陽光的映照下,刺得他眼睛發痛。
置於掌中微不足道的重量,剎那間重得讓他幾乎捧不住。溫熱、毛茸的觸感,曾伴他度過多少個冷絕的夜晚?但曾幾何時,殘存腦海的只餘殺了它的悲痛?
是不是一旦習慣她的存在,他終有一天,也會為了保全自己而殺了她?
這個竄過腦海的念頭瞬間揪痛他的心。
他變得在意她,和之前時刻提防她加害不同,而是視線會不由自主跟著她,在發現她採藥太久未歸,平抑的心,會開始浮躁起來。
這種陌生的情緒,讓他覺得害怕。多年來,他早已學會不去在乎事物,一旦執著,就會成了被人要脅的弱點。給予,再奪取,早讓他在七歲時就已深刻學會。
他不要又增添一場追逐他的夢魘!
「拿去,別試探我!」他將小兔遞還給她。
「我沒有。」海品頤背著手,閃躲不肯接。
「不接我當場掐死它。」遲昊收緊力道,小兔立刻痛得吱吱叫。
海品頤知道他說到做到,懊惱咬唇,只好伸出雙手。「別,我接就是了。」
遲昊冷怒著臉,拎起小兔高舉她手掌上方,鬆手的同時,卻見她眼中閃過黠光,合併的雙掌突然鬆開,小兔從中間的空隙輕巧落地,後足一蹬,躍入一旁草叢中,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你放了它。」海品頤挑眉笑道,開始後退。
「你!」遲昊轉身瞪她。她居然設計他!
「是你放的,我可沒動手!」她立刻躲得遠遠的,俊俏的小臉卻笑得好開心。
「我要去把它捉回來燉兔肉湯!」氣不過,遲昊轉身朝小兔消失的方向找去。
「去啊!」海品頤笑盈盈,著迷地看著他這種富有情緒的模樣。「再多生點氣,比表情平板好看多了。」
生氣?遲昊一怔,發現自己真的被撩動怒火,甚至還做出要捉回兔子的賭氣舉動。在剎那間,怒意全然消退,只有不可置信,和鼓噪的笑意在胸口竄動。
他竟為了這點小事火冒三丈?若被一心將冷血灌輸他們身上的師父知道,鐵定氣死!發現想到師父的作為非但沒讓他情緒沉凝,反而讓他更加想笑,遲昊必須深吸好幾口氣,才能將幾欲脫口的笑聲完全抑壓。
她到底有什麼能力,竟引起他這麼大的情緒波動?遲昊轉身,邪魅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我會找到治你的方法。」
那狂肆的眼神讓她心跳漏了一拍,海品頤臉驀地紅了起來。昨晚害她晚上待在外頭跟毒蛇蟲蚊奮戰的那句話,她記得很清楚。
她皺鼻扮了個鬼臉掩飾害羞,見他唇畔蘊著淡淡的笑意,心裡好暖好暖。她若說得再多一些,他會不會板起臉?
略一躊躇,他臉上的笑鼓舞了她,海品頤深吸口氣開口:「你現在放了它,總有一天,你也會放了自己的。」
原來緊追著他的,不是夢魘,而是自己嗎?將她的話放在心裡玩味,遲昊沒將心思表露出來,而是氣定神閒地揚笑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