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席維亞
那力道,不僅只握住她的手,彷彿也握住她的心。望著他恢復平靜卻仍顯蒼白的睡臉,驀地,海品頤心被撞了下,心跳難以抑制地加快,臉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潮,又嫣紅了頰。
她猶豫了會兒,蹲坐下來,輕聲和他商量:「我不是要走,讓我把藥熬好,好嗎?」
他沒有回應,手仍握著,不再因痛緊擰的眉宇,帶著幾不可見的淡淡滿足。
海品頤試著抽手,才一動,他立刻收緊力道,她只得趕緊放鬆,似乎察覺到她的順從,那隻大掌又回復原來的力量。
他這孩子氣的反應,讓海品頤不禁笑了。
放棄掙脫的念頭,她單手整理鬆脫凌亂的衣著,然後用腳勾來牆邊的包袱,抽出一件外袍替他披上,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拭汗。
「你是誰?為何會惹上使毒的人?你也會毒嗎?」衣袖撫過他深刻的五官,海品頤低問,問他,也問自己。他,是該救的人嗎?
他沒醒前,是得不到解答的。她輕歎口氣,在榻前的地面跪坐下來,微微側頭,枕在仍被他握著的左手臂上。連番的變故費了她不少心力,直至看他脫離險境,心情放鬆,疲累才整個浮現。
看著他,眼皮越來越沉重,她眨著、眨著,終於完全閉上眼,沉入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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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眼的同時,長年訓練出的戒心已讓遲昊瞬間清醒,才微微一動,即因全身肌肉強烈的酸痛輕擰了眉。除了年幼時因過度練功嘗過這滋味,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經歷了。
昏迷前的畫面掠過腦海。他沒死嗎?那程咬金真有本事將他從鬼門關前拖回?
遲昊想要搭脈診斷,雙手一動,發現他的右手竟握著另一隻手。他立刻鬆手,循著那隻手上望,看到一張閉眼沉睡的容顏。
這輕微的舉動驚醒海品頤,她伸手揉揉惺忪的眼,突然頓了動作!她的左手自由了?急忙朝他看去,迎上一雙深冷的眸子。
「你醒了?」海品頤喜道,支起上身。「會痛嗎?有哪裡不舒服?」
相較於她的關懷,遲昊的毫不回應顯得冷淡,他坐起,以右手搭脈診斷,發現體內的毒性未退,只是暫時被壓制於一處。
見他自我診斷,海品頤不敢打擾,直到他鬆手才開口:「你會治嗎?需要什麼藥跟我說。」就算這座山裡採不到,她也定要藥鋪管事用盡各種管道將藥拿到手!
犀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擅長易容的遲昊已輕易認出男子裝扮的她其實是名女子。帶著英氣的漂亮容貌是她成功裝扮的因素之一,但若細看,會發現杏目帶媚,唇瓣小巧紅嫩,淡蜜色的肌膚細滑如絲,比起一般俗艷女子多了一分獨特之美。
那時距離太遠又無暇留心,並末察覺。原來他竟被一名女子害得中毒,又被她所救?
「你會藥?」雖然毒未全解,但能讓他活到現在,已有相當能耐。
「我懂藥,也會採藥。」察覺他用冷漠築起無形的牆,海品頤微感不解。他和剛剛緊抓她手不放的是同一人嗎?為何清醒後差別如此之大?
「我的外袍呢?」發現床旁散著撕裂的衣料,遲昊擰眉。
「在外頭,我怕染了毒不敢拿進屋。」海品頤朝外一指。「要我去幫你拿嗎?」
遲昊沒回答,逕自翻身下榻,腳一著地,全身肌肉傳來的刺痛感讓他背脊一僵,沒讓痛楚表現臉上,他強抑著,若無其事地朝屋外走去。
中毒乍醒的他怎麼受得了?沒被他無礙的外表瞞過,海品頤擔慮地隨後跟出,只見他蹲在那件白色外袍旁,用樹枝翻動,勾起一條布掛,布掛縫製成一格格精緻方格。
遲昊將布掛握在手中,以樹枝支地站起。
幸好她沒多事到將這件外袍燒掉,否則他布掛裡的毒粉,會讓方圓十里的飛禽走獸隨燃煙盡數滅絕,包括他和她。
「挖洞將衣服埋了,越深越好。」實在沒力氣了,遲昊只好將這個工作指派給她,從屋裡走到溪邊已讓元氣大傷的他額冒冷汗。
「你是誰?」海品頤沒動,反而開口問道。他的舉止證實她的猜測,類似的布掛她曾在一名使毒高手身上見過,只是他的更為精緻。
她起疑了。遲昊看似不動聲色,實際上心思已繞過數轉。她的存在是利是弊?該殺了她嗎?即使他現在傷重,但布掛在手,要毒殺她仍是輕而易舉。還是該留下她?若單憑他一人,恢復不是難事,但絕對會比有她幫助來得費時。
而他,目前最重要的,是盡快康復離開,別讓其它門人循線發現行蹤。
「遲昊,曾為羅剎門人。」最後,他下了決定。知道她問的不只名字,他索性將來歷說了。「因脫離門派被人追殺,你出手相救的,是來追殺我的人。」
羅剎門?!聽到這個名詞,海品頤震驚不已。藥和毒息息相關,出身藥鋪的她對羅剎門的恐怖再清楚不過。
他們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為爭權、為奪利、為有人買通,可在一夕之間將一門血脈盡滅,連官府及武林各大門派都拿他們沒轍。
「後悔救了我嗎?」遲昊譏嘲道。她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還是後悔沒讓我們兩敗俱傷?」
海品頤知道他是在諷刺那時他問的那句話,臉不禁微紅——閣不清楚來龍去脈嗎——或許是她多事,但她無法眼睜睜看著有人被殺卻不出手。江湖上的對錯太難論斷,她一點也不想深究,她只知道,她不能見死不救。
「做過的事我絕不後悔。」海品頤挺直背脊,毫不退縮地望著他。「你又為何要脫離羅剎門?是後悔加入這狠毒的門派嗎?」
「後悔?」遲昊冷冷揚唇,眸中閃過一抹難以析透的光。「在襁褓中即加入羅剎門,我能選擇嗎?」
腦海中浮現他在痛苦中咬牙囈語的模樣,海品頤心倏地一緊。他無從選擇,是因為父母脅迫嗎?「你父母也是羅剎門人?」
她的問句,勾起他深埋的記憶。遲昊表情冷凜,沒有怒火燎燒的氣勢,卻冷得嚇人。
方才昏迷中,隨著劇毒發作,在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下,早已訓練得不知情感為何物的他,被摧毀自制。卻有人在耳邊不停呼喚,讓他緊攫住手,挽救了被夢魘拖住向下沉淪的意志,堅持不放他孤獨。
是她。雖不記得她說了什麼,但那緊握子手的觸感,直至他醒了還都存在,再確定不過。目光一掃,看到她的左手腕一圈烏紫,有一股連他也來不及察覺的情緒在心頭疾掠而過。
又如何?幫不了他,仍是死路一條。遲昊斂了思緒,手不著痕跡地移至布掛上。
「不是。」他簡短帶過。「若不想再幫我,直說無妨。」只要她一說不字,他將立即毒殺她。
海品頤咬唇,心裡很掙扎。會脫離羅剎門,是代表他對他們的狠毒也無法認同嗎?卻又為何直至此時才決定脫離?救了他,是助他棄暗投明,還是助紂為虐?
對羅剎門的瞭解讓她清楚知道不該信他,但他昏迷中的表情,卻深刻烙進她的眼裡,和他緊握住她手的形像重疊。
她深吸口氣,凝視他的眼神不再有猶豫。「我會幫你,直到你傷好。」
「好。」遲昊點頭,原已置於布掛上的手放鬆。
意識到不用殺她像讓自己鬆了口氣,遲昊為這陌生的反應微瞇了眼。他只是因為多了個人可以利用感到方便而已。他為這樣的反應找了理由。
「你先回屋休息。」海品頤不知方纔她已在生死關頭定了一遭,只關心他的身體。「床上那件外袍你先暫時穿著。」雖然男裝打扮行走江湖,穿得再少的男人都見過,但老是見他赤裸上身在眼前晃,還是微覺尷尬。
遲昊往木屋走去,在兩人錯身而過時,略一思忖,手往布掛其中方格迅速一挑,淡白色的粉末朝她飛去,海品頤卻渾然末覺,走到溪旁準備處理那堆衣袍。
睇了她的背影一眼,遲昊腳下未停地走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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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吃東西,待會兒喝藥。」海品頤端來食物,放在以圓木簡易製成的桌上。
盤坐榻上運功驅毒的遲昊隨即斂功,卻不急著下榻。「你先吃。」
不合胃口嗎?海品頤看了一眼只有拌了山菜的粥和烤魚的菜色,有點不好意思。
「我這兒除了米沒其它存糧,你忍耐點。」她知道他重傷未癒,虛弱的身子需要進補,但剛剛她忙著采他所交代的藥材,直至日暮才回來,只能匆匆到小溪上游抓魚烤來作數。「明天我再獵些野味回來。」
遲昊維持原姿勢沒動,仍是淡淡一句:「你先吃。」
真那麼挑嘴?還是他傷勢太重下不了榻?海品頤疑惑擰眉,但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堵了她的疑問,只好端起其中一碗山菜粥,喝了兩口後,舉箸去挾烤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