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雷恩那
他……還好吧?
白霜月這時才發覺,他面容紅得有些不對勁,寬額、俊頰,以及眼窩都浮出紅潮,緊抿的唇正漸泛紫氣。
「傅、傅長霄?」喚慣了他的名號,一時間要叫出他的名字還覺得有些兒拗口。「你聽見我說話嗎?」感覺他抓緊她小手和下巴的力道正在流失,俊容愈俯愈近,眼中火仍在,直燒向她。
他並未即刻答話,發燙的額抵在她的秀額上,兩人鼻尖已然相觸。
白霜月心裡訝然,不禁僵在原地,然後,聽到他沙嗄不已的嗓音低響。
「我帶回幾件東西,若要……就拿去。」
「什、什麼?」
以為自己錯聽,她瞠圓眸子才要發問,男人的唇卻驀地壓下,但那張灼燙的薄唇僅封住她的嘴短短一瞬而已,因他高大修長的身軀突然毫無預警地栽倒下來!
「哇啊!」白霜月輕呼了聲,下意識張臂欲要撐住他,無奈這男人沉得猶如一大麻袋掉進水裡,吸水吸得飽飽飽的棉花般,重得她根本難以支持,只得抱著他順勢跪倒在地。
他上半身以打算壓垮她的姿態,整個兒掛在她纖秀的身軀上,頭顱擱著她的巧胃,曉燙的氣息一下下烘暖她的耳頸。
她微微喘息著,環在他腰際的手忽而感到一陣黏稠,不禁垂眸去瞧,一看,又忍不住輕呼。
他左邊腰側竟滲出血來,染紅了白袍,也沾了她滿掌。
「老天……」方寸陡緊,她眉心憂蹙,因那血帶著詭異的香氣,劃傷他的那把兵刀上肯定餵了毒。
此時此際,她沒能發覺,她對暈倒在自個兒懷裡的男人,似乎太過焦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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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塞高原縱橫來去,跟著爹習武,當爹得力的助手,努力維持「白家寨」在西塞的地位和存在價值,白霜月向來對自個兒見微知著的能力頗具信心,直到遇上有著一對琉璃眼的男人,她才漸漸驚覺,所有的事全超脫掌握,偏移正軌,在不知不覺間有了不一樣的面貌。
「大姑娘,太陽已經從高原那一端爬出來兩次了,叔叔還要睡很久嗎?他是不是因為流太多血,所以才一直睡個不停?」童音仍未盡脫的柔嗓在「延若寺」的地窖中輕響,小姑娘如此關懷慰問,即便身處在冰冷石塊打造的地室,寒意也要讓那軟音拂暖了。
「不是流太多血啦,芬娜。」小少年正值變聲期,喉結尚不明顯,略揚聲,倒有點兒像烏鴉嗄叫。「叔叔是中毒了,那個大夥兒喊他什麼……什麼『盟主』的人,他刀上偷偷抹了毒,叔叔被對方一群入團團包圍,那個什麼『盟主』的還要人設了不少陷阱,叔叔抱著咱們倆飛竄出來,沒留神,對方一刀就砍來啦!」
像是說到精彩處,得一再重複敘說才能平復心中興奮之情,小少年拊掌一拍,眼珠黑亮精神,兩手邊比畫邊嘰哩哇啦又道;「大姑娘,就同你說了,那一日當真驚險,叔叔就是這麼打打打,手中烏鞭這樣揮揮揮,雙腿再這般踢踢踢,羅壞蛋和他底下一干大小壞蛋就全躺平了!後來要不是那個勞什子盟主領著另一批囉嘍趕到,關在『白家寨』地牢裡的人就全能救出來了!」
小少年頭一甩,雙手握成拳頭。「下回叔叔再去救人,我也去,我要去救我爹和其它牧民朋友!」
「格裡,可是你又不會武功啊……」芬娜小小聲地說。
「我拜叔叔為師,我要練得跟他一樣厲害!」
全沒思及練武絕非一蹴可及的事兒,待他練就武藝,被囚的那些人都不知下場如何了。
白霜月由著兩個小的去說,素手靜謐謐地探向兀自沉睡的男性面容,他額溫已降,膚上不尋常的紅潮也退了,雙頰略凹,淡合的長睫在下眼處投落黑影,而呼息徐長有韻,看來已無大礙才是。
我帶回幾件東西,若要……就拿去。
他所說的「幾件東西」,教她錯愕驚奇。包括一個小姑娘、一個小少年,還有她那把鑲著半月羊脂玉的銀溜兒短劍。
芬娜和格裡是因當時她被羅醒獅關入地牢,擇日要當眾處決她,兩個正直的孩子便傻呼呼地跑去為她喊冤,說道他倆兒是親眼所見,羅力不是死在大姑娘的銀劍之下,大姑娘也沒跟誰私奔,那日在「延若寺」發生的一切,全然不是那幾個牧民所說的那樣。
他們心底疑惑,自然不知那幾個牧民之所以胡造謠言,全是中了迷魂之術。
然而,羅醒獅鐵了心要除掉她,哪裡聽得入耳?當下便把兩個孩子丟進地牢了。
芬娜原跟親姐相依為命,後來姐姐被羅力殺死,格裡一家便收留了她,而格裡的老爹一聽聞兒子和芬娜被抓,急巴巴地趕去求情,卻根本連羅醒獅的面都沒見到,也被丟至地牢裡去了。
按兩個孩子的說法,男人該是隻身夜探「白家寨」地牢,原可來無影、去無蹤,全身而退,無奈被困在地牢多日的人們興起騷動,那些無辜的人原就被當作餌,要引白霜月現身,因此一稍起動靜,羅醒獅底下的囉嘍便來得好快,當下圍個滴水下漏、火燒不進。
然,天梟要走,誰又能攔得住?
他一臂挾住兩個孩子,單手使鞭,輕易竄出重圍,未料中原武林的正道人士卻在外圈埋伏。
想是之前教他和一批黑衣手下順利救走白霜月,還把「白家寨」搗毀得亂七八糟,所以這一次的伏擊不禁加派雙倍以上的人手,更以地形起伏暗設陷阱。再者,武林盟至惠炎陽竟也從中原趕至,親臨坐鎮。
聽孩子們說,他抱著兩個小的險些跌入佈滿尖竹的陷阱裡,硬是在半空回身接過惠炎陽一掌,腰側便賣給了對方一刀。
若換作以往,她定是驚疑迷惘,大魔頭怎麼也有仁慈心腸?但如今……
挨在她身旁的芬娜仍小小聲地說:「格裡,可是有人說……說叔叔是大壞人。」不過她心裡並不這麼想。
格裡重重地哼了聲。「咱瞧那個羅醒獅才是大惡人、大壞蛋!他把好多替大姑娘說話的牧民朋友和寨子裡的人全關進地牢裡,還讓手下侵佔咱們的牛羊馬!再有,羅力害死你姐姐,叔叔殺了羅力那臭傢伙,簡直大快人心!咱再瞧啊,那個武林盟主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會使陰招,叔叔一個打他們百個、千個、萬個,那才是大大了不起!」
「嗯!」芬娜眨眨眼,也笑著點頭。「格裡說得很對。」
「那當然!」小少年下巴驕傲地一場,也笑了。
孰是正?孰是邪?
所謂的正道人士該有何作為?
教萬夫所指的邪魔歪道又應是什麼模樣?
白霜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是非黑白的界線已模糊難分,特別是在他身上,她無法斷然將他歸於其中一類。
他亦正亦邪,做的每件事皆有其深意,令人費解。
好比他欲復仇,仇人卻受正派人士所擁戴,那他便化作群魔之首。
「大姑娘,怎麼都不說話?」芬娜伸出小手拉拉她的衣袖,仰著的小臉上有些擔憂。
白霜月捺下心底的歎息,露出安撫的淺笑,還沒出聲,一旁的格裡已先搶話。
「大姑娘同咱們一樣,都擔心叔叔嘛!大姑娘別憂心,住持師父說了,給叔叔灌進肚子裡的『紫金丸』能解百毒,等叔叔睡足了、氣血自行調過,自然就沒事的!」
聞言,女子呼息陡促,一張麥色秀臉兒如夕陽西墜前的霞空,撫觸男子俊逸臉龐的手頓時撤回,怎麼瞧,都擺脫不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她擔心他嗎?!是……是嗎?!
思緒起伏轉折,連自個兒都掌控不住。
輕垂的眼角瞥見擱在一旁的短劍,心湖又漣漪陣陣。
那把貼身兵器在她被丟入地牢前,被羅醒獅繳下了,不知收至何處,他卻去盜將出來嗎?
若要……就拿去?……他說得雲淡風輕,如隨手取來、易得易棄,但當中究竟花過幾番心血?
真是亂了。她模糊想著,心底兒悄悄苦笑。
「大姑娘,咦咦咦?你臉好紅啊!跟叔叔中毒時的模樣真像啊!」格裡跳到她面前,歪著臉、瞪大眼打量。
芬娜一驚,嚇得跟著喊:「大姑娘,你別中毒!」
什麼跟什麼呀?白霜月好氣又好笑,忙寧住心神。
「別胡猜,我沒事。」她對兩個孩子眨眼微笑,雙頰猶赭。
瞥了男子沉靜的面容一眼,她咬咬唇,語氣柔進微乎其微的歎息。「住持師父交代過,要保持他的傷處乾淨,要按時上藥。我想,咱們得準備一些熱水和淨布過來。還有,格裡,我需要你幫忙,嗯……幫我擦淨他的身體。」
她臉容一直輕垂,怕孩子們又盯著她發燙的臉直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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