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同床異夢

第4頁 文 / 季可薔

    「我知道,他工作得很辛苦。」殷恬雨柔聲說道,嗓音裡含著她自己也未能察覺的深情與不捨。「只要選民一通電話打過來,他絕對是不辭辛勞,也常常審法條審到三更半夜。」

    「柏琛算是出類拔萃了,你知道嗎?有很多立委連法條都沒事先看過,就能在審查會大放厥詞。」殷海棠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像他那樣逐條研究過的人少之又少。」

    「你也是這樣嗎?」殷恬雨望向堂妹。

    「當然。」殷海棠語氣犀利。「你知道我最討厭不負責任的政客。」

    「出身政治世家的人,居然這麼說話。」殷恬雨打趣。

    「因為我是殷家的叛徒啊!」殷海棠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爸早就被我氣得跟我斷絕關係了。」

    「那是因為你不照他的安排,走他要你走的路。」殷恬雨喃喃低語。

    海棠的叛逆,在家族裡是出了名的。為了堅持自己的從政理念,她不惜與自己的父親決裂,委身下嫁號稱台灣商界頭號敗家子的莫傳森,只為了爭取莫家豐沛的資金與人脈。

    對於這個堂妹,殷恬雨一向只有羨慕,她知道自己永遠學不來海棠的堅強與自信。

    其實海棠比誰都還像驕傲的殷家人,殷家真正的黑羊,是她。

    殷恬雨暗暗感歎,默默地收拾一腔厘不清的情緒。

    「我得走了,等會兒還要回辦公室跟助理開會。」跟許久不見的堂姐交談過幾句,殷海棠便翩然起身。

    殷恬雨秀眉微顰。「你總是這麼來去匆匆的,到底有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當然有啊。」殷海棠漫不在乎地應。

    「傳森呢?你多久沒坐下來,跟自己的老公好好吃頓飯了?」

    殷海棠聞言,美眸驀地一黯,片刻,才輕快地揚聲。「我們已經很久不說話了

    「什麼?」殷恬雨愣住。

    殷海棠只是清淡地微笑,擺擺手,瀟灑離去。

    路柏琛適於此時回來,他端著一方托盤,上頭除了一盅熱湯、一小籃麵包,還有一碟各式各樣的小菜。

    「剛才那是海棠?」他一面坐下來,一面問。

    「嗯。」

    「你們不是很久沒見了?她怎麼不跟你多聊聊,那麼快就走了?」

    「她說待會兒還要開會。」

    「那女人還真是個工作狂。」路柏琛搖頭。「我每次碰到她,她都是行色匆匆,像趕著去投胎似的。」

    殷恬雨偏過臉蛋,似笑非笑地凝睇著丈夫。

    「好吧,我知道你要說我是五十步笑百步。」路柏琛很快便領會妻子這副表情的用意,朗聲一笑。「不過我比起她來,應該算好的吧?至少還有時間跟你一起吃頓飯。」

    他將湯盅端到她面前,自己則從麵包籃裡拈了一塊可頌,懶洋洋地送進嘴裡嚼,見她動都不動,他催促。

    「快喝啊!」

    殷恬雨點點頭,拾起湯匙,舀了一口熱熱的奶油南瓜湯,感覺心窩也正似這湯一樣甜甜暖暖的。

    沒錯,比起海棠跟傳森冷淡的夫妻關係,她可以算是幸福的了,至少柏琛會願意為她端來一盅熱湯,盯著她喝下。

    就柏琛自己的定義來看,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吧,也許遠遠不如她愛他來得多,但至少疼她。

    這樣的婚姻生活,能說不好嗎?

    所以,她實在應該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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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他仕途順遂,年紀輕輕便當上立委,除了依他的法律專長加入司法委員會之外,還被黨團推任代表參加程序委員會,與其它三十五名委員共同排定各法案的議程,而今年年底的國會選舉,他肯定會被黨內提名競選連任。

    不僅事業有成,他也婚姻美滿,妻子的娘家是政界名門,本身氣質亦是優雅高貴,頂著立委夫人名銜的她,經常出席各項慈善活動,更打響他的名聲。

    現在隨便在大街上抓一個人,十有八九都知道他路柏琛是政壇一顆閃閃發亮的新星,政商名人辦社交宴會,邀請函絕對有他們夫婦倆一份。

    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人,有名、有利、有地位,還有個人人欣羨的名門嬌妻,他還求什麼?

    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

    他夠滿足了……

    「柏琛,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

    一個立委同仁推開路柏琛辦公室的門,拿來一份文件問他,眉頭皺著,似是極為不悅。

    這位同仁身兼黨團書記長,八成是代表黨高層來訓斥他吧?

    路柏琛心下瞭然,站起身,先是熱絡地招呼對方坐下,奉上杯上好的烏龍茶,才笑著解釋。

    「這是兒少法(兒童及青少年福利法)的修法案。」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問題是它怎麼會出現在我桌上?」

    「這修法案已經來來回回送立院好幾次了,我希望這個會期能排審這個法案,盡速通過。」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書記長歎氣,飲口茶平情緒。「你明知道現在黨團決定全面杯葛議事,你還排什麼議程?而且還是這麼不重要的法案!」

    「就算杯葛議事,也不能什麼法案都不審吧?這個修法案已經重來很多次了,那些兒少社福團體都快抓狂了。」

    「抓狂就讓他們去抓吧!關你什麼事?讓那些社福委員會的委員去擔心就好,反正又不是你的選民,你緊張什麼?」

    「我想把這個法案排進這期的議程。」路柏琛望著書記長,直截了當地挑明。

    依照立院的立法程序,要是一個法案不能在程序委員會被排入議程,就沒有在院會上一讀的機會,更別說之後各相關委員會的審查與二讀、三讀了。

    「告訴我可以用什麼籌碼來換?」他一個人不可能決定把這法案排入議程,肯定需要黨團的支持。

    對方審慎地瞇起眼。「你是說你願意交換條件?」

    「是。」

    「這修法案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是。」

    「為什麼?」

    因為恬雨。

    因為那些兒少團體的負責人拚命拜託恬雨,而恬雨又將這任務交付給他,所以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想辦法達成妻子的期望。

    「又是你老婆?」他不說話,書記長卻已猜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叨念。「我說柏琛,你會不會太過了?有人像你這麼怕老婆的嗎?她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會不會太乖了點?」

    「這次不是恬雨,是我岳丈,他很關心這件事。」路柏琛抬出岳父大人的名號,以殷世裕在政界的影響力,黨團就算再不樂意也得看他幾分面子。「我不想讓他失望。」

    「殷老關心這件事?」書記長也是老江湖,不是省油的燈。「我倒沒料到,他會關心這些芝麻小事啊。」

    「他也是受不了那些人一再請托。」路柏琛微微笑,清澄的眼眸看來極無辜坦然。「其實他對最近的政局很失望,老早就嚷著不想再管事了,中央一再請他出來做官,他理都不理,可那些兒少團體的負責人有一、兩個是我岳丈的老朋友,他不好意思不管。」

    這段話有兩個重點。一、殷世裕拒絕至中央任官,對目前在野黨可算是忠心耿耿:二、所以黨團連這點小小面子都不給他,實在有點不近人情。

    黨團書記長當然聽明白了這話的涵義,不冷不熱地朗笑幾聲。「既然是殷老的吩咐,我們當然會盡力喬喬看了,不過你也知道現在是打仗的時候,這事不一定能成。」

    「我知道。」路柏琛很識相地點頭,順便熱情地奉上籌碼。「對了,關於黨內明天的投票,我這邊應該還可以再拉到一、兩票。」

    「你還能拉到票?」書記長大喜,眼睛一亮。「哪來的?」

    他笑。「反正票開出來就見真章了,我要是現在把他們的名字抖出來,他們不扁我一頓才怪,以後大家也別做朋友了。」

    「說的也是!」書記長呵呵笑。「那我就不多問了,總之你盯緊他們,明天票一定要開出來。」

    「沒問題。」他比個OK的手勢。「另外還有『國土復育條例』的草案……」

    「這就不用提了。」書記長以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警告他。「年輕人甜頭嘗一點就好,吃太多小心蛀牙。」

    路柏琛會意地收下警告,瀟灑一笑,就當自己方才說的話讓天狗給吃了。

    政治原是一門利益交換的藝術,要懂得下籌碼,也得要收籌碼,這一放一收的時機要是抓錯了,很可能全盤皆輸。

    這對大部分人來說,或許是一項複雜的考驗,但對路柏琛來說,卻像是遊戲,

    他微笑,目送書記長離開,抓起話筒正想打電話時,手機鈴聲先一步唱出美妙的絃樂聲。

    他接起電話。「喂。」

    「柏琛,是我。」送進耳畔的是殷恬雨一貫清柔的嗓音。

    「這麼巧,我也正想打給你呢!」

    「有事嗎?」她微訝異。

    「那個兒少法的修法案,應該會排進這期的議程。」他向妻子報告好消息,語氣不無一絲得意,彷彿在炫耀自己成功達成幾近不可能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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