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同床異夢

第1頁 文 / 季可薔

    第一章

    就是她了。

    第一眼見到殷恬雨,路柏琛便如此下定決心。

    聽聞他的決定,好友衛襄皺了皺眉。「你知道她是誰嗎?」

    「殷恬雨,殷世裕的掌上明珠。」他清楚地回答,定定地望著遠處,半隱在一株觀葉盆栽後的瘦弱女子。

    真是個可憐的女孩!該凸的地方不凸,該凹的地方偏又凹得太過,又高又瘦,活像根竹竿,五官也平凡得緊,本來就不特別大的眼睛怯怯地瞇著,幾乎快成兩條細縫。

    「她長得很……咳,不怎麼樣。」衛襄盡量客氣地評論。

    「我知道。」

    「富家千金滿地都是,你非要她不可嗎?」說這句話的時候,衛襄深邃的眼潭,隱隱浮過一道奇異的影。

    路柏琛看出來了,似笑非笑地勾唇。「你不贊成?」

    「我有立場表示反對嗎?」

    路柏琛低聲一笑。「我知道你恨殷家人,不過就因為她是殷家的女兒,我更想要她。」

    只要是想從政的人,哪個不想高攀上殷家的?這個家族歷來便是政治世家--殷恬雨的祖父是黨國元老,伯父當過好幾個部會首長,父親也曾是一縣之長,姑姑是美國某州眾議員,還有個堂妹殷海棠,野心勃勃地打算出來競選民意代表。

    以殷家的權勢與財富,絕對有辦法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伙子送上坦蕩的仕途,從此一帆風順,平步青雲。

    只要巴上殷家,哪怕只沾一點光,恐怕都一輩子受用不盡。

    所以就算是個醜女又如何?

    殷恬雨絕對有條件成為眾家男子眼中最令人垂涎的獵物。路柏琛嘲諷地尋思。

    「沒想到她今晚竟會成了壁花。」他喃喃低語。

    「沒什麼好奇怪的,看看這場舞會裡有誰吧?」衛襄語氣輕淡。「站在她那三個漂亮的堂姐妹中間,她簡直像只投錯胎的醜小鴨。」

    那倒是。路柏琛同意。

    同為殷家千金,海薔、海薇、海棠三姐妹是上流社會出了名的美女,或高貴優雅、或清麗出塵、或英姿颯爽,各有千秋,各具魅力。

    相較於三個出色的堂姐妹,殷恬雨的相貌平凡得讓人想為她一掬同情之淚,就連她親哥哥殷樊亞也是個英俊儒雅的貴公子,只有她……

    路柏琛收回流連在殷恬雨身上的目光,轉向好友。

    衛襄似乎也正專注地看著某人,直過了幾秒,才發現他的視線,定了定神,招手向侍者要了兩杯香檳。

    路柏琛接過其中一杯,啜飲,綿密細緻的口感教他忍不住讚歎--不愧是殷家舉辦的宴會,沒有一樣細節是馬虎的。

    「聽說殷恬雨對自己的外表很自卑。」衛襄忽地沉聲說道。

    路柏琛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香檳杯裡金黃色的酒海,酒海慵懶地搖著淺浪,正如他略微騷動的心。

    如果他是殷恬雨,他也會自卑,看看她周圍都是些什麼光彩奪目的人物。

    「你確定要她?」

    「就是她了。」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她會是我通往權貴之路的門票。」

    於是,他端著香檳杯,堅定地走向那個他決心得到手的女人。他緩緩走著,將臉上深沉的笑抹去,戴上屬於年輕人的、急躁不安的面具。

    他必須裝作不知道她是誰,必須讓自己看來像個單純的蠢蛋,絕不能讓她察覺,他是懷著心機接近她。

    他必須讓她看到以前的他--一念及此,路柏琛不悅地蹙攏眉毛。

    不,不能是以前的他,那個軟弱、膽怯,因為家貧而受盡同學欺凌侮辱的路柏琛,已經死了。

    不,她看到的,只能是個天真的年輕人,也許有點拙於表達,不習慣在這樣的社交場合周旋。

    對,一個粗率的、熱情的、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他敢打賭她會喜歡這一型。

    他悄悄接近她,像獵豹不動聲色地接近自己的獵物,她完全沒發現他,逕自揪著裙裾,苦惱地站在盆栽後,閃爍的眼神明白地透露著她想逃離的渴望。

    他深呼吸,腳步一旋,裝作被盆栽絆了一下,握不穩手上的酒杯,酒液飛上殷恬雨不合身的名牌禮服。

    她驚呼一聲。

    他也跟著懊惱地輕呼,轉身面對她。

    「抱歉,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唉,你的禮服被我弄髒了嗎?真對不起……對了,手帕……我替你擦一擦吧。」

    他匆促地、緊張地、氣喘吁吁地說道,比自己原先預計演出的還要誇張,就連心跳,也在眼角餘光觸及殷恬雨緋紅的容顏時,莫名地加速。

    該死!路柏琛暗暗命令自己,不要演得太過火了,她只是個羞澀無助的女孩,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他掏出手帕,假裝要挽救自己造成的災難,卻在發現災難發生在她小巧的胸部時,愕然驚住。

    他的手,可笑地在半空中結凍,他的表情,也同樣僵凝。

    這副刻意營造的傻樣顯然取悅了殷恬雨,她輕輕地、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笑聲宛如一首不停訴說著同一旋律的賦格曲,主題是歡樂。

    很好,他逗笑了這位怏怏不樂的千金小姐。

    他急忙收手,完美地詮釋一個受窘男子的手足無措。「咳咳,讓你見笑了,我真的很不習慣這種場合。」

    「你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嗎?」她鼓起勇氣問,伸手將原本隨意披在肩上的金色圍巾攏至胸前,遮住禮服上的幾點污漬。

    「嗯,是我們吳立委帶我來的--我是他的助理,去年才剛從法律系畢業,正準備考律師執照。」

    「你想當律師?」

    「希望能考上。」他微笑靦腆。「我希望能為社會做一點事,我爸媽也對我期望很高。」

    事實上,對他抱以期望的只有死去的母親,至於那個成天只會醉生夢死的老頭--嗯,不予置評。

    「你很有理想。」這句話是肯定句。

    應該改成疑問句。路柏琛默默在心裡下註解。

    「你呢?你也是哪個大人物的助理嗎?還是秘書?」虛假的問話連他自己聽了也有點想吐。

    她臉頰更紅,墨色的眼簾揚起,竟現出一對十分清澄的眸子。

    他心一動。

    「我是……呃。」他看得出她正掙扎著要不要對他吐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我還是學生,明年才會畢業。」

    「你還是學生?」他故作驚訝。「那你怎麼會來這裡?難道你是--」

    「我是跟我們老師來的!」她急急打斷他,似乎很怕他猜到自己的身份。「老師……呃,他說我太容易害羞,要我來這裡練練膽子。」

    「原來如此。」他深思地頷首,注意到佔領她容顏的血色已經放肆地蔓延到頸部。

    要她來練膽子的恐怕不是老師,而是她父母吧。她確實該多練練,如此羞怯的應對實在不像八面玲瓏的殷家人。

    路柏琛微微一笑,打住敏感的話題,另起爐灶。「對了,你知道嗎?最近有部很不錯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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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邂逅,他刻意不問她的芳名,就當只是一場偶然的萍水相逢。

    第二次見面,則是他守株待兔的成果。

    自從宴會過後,只要有空,他就會在她家附近守候。她住在天母一棟深宅大院裡,他當然進不去,她竟也很少出門。

    她的確還在唸書,不過顯然要修的學分不多,一個禮拜只有兩天會去學校,而且都有司機接送。

    不上課的時候,她幾乎整天窩在家裡,在屋外徘徊的時候,他偶爾會聽見清脆的琴音,猜想應該是她在彈奏。

    有幾個晚上,她會坐上家裡那輛加長型凱迪拉克豪華轎車,陪伴父母或兄長出席一些必要的社交宴會。那時,他總能透過半敞的車窗,瞥見她憂鬱的側臉。

    她像只被鎖在牢籠裡的兔子,純潔的、膽怯的、不解世事的兔子,要引誘這樣無邪的女孩簡直易如反掌,他只需要一個機會。

    終於,在等待了兩個月後,機會來了。

    她在星期天下午出門,參加一場同學聚會,然後,或許是殷家的司機被卡在台北的車陣中了,只見她在餐廳門口,焦急地頻頻望表。

    他跨上剛買的重型機車,呼嘯地經過她身邊,捲起她輕飄飄的裙袂,然後折回來,挑逗她不定的芳心。

    他在她面前停車,唰地推開安全帽的面罩,清楚地從她水濛濛的眼眸瞥見一絲驚喜。

    「嗨,我們又見面了。」他對她笑,笑容爽朗,卻也刻意抹上一點大男孩般的不自在--這樣的笑容是他對著鏡子練習許久學來的,最能使人卸下心防的笑容。

    「你好。」她淺抿著唇,很開心卻也很矜持地回應他的招呼。

    「在等人嗎?」

    「嗯。」

    「男朋友?」他故意問。

    「不是。」她搖搖頭,粉頰微紅。他發現她很容易臉紅。「我在……我等人來接我。」

    「誰?」

    她答不出來,羞窘地斂下眸。

    「要我送你一程嗎?」他克制心跳,強迫自己冷靜地對獵物撒網。「我今天有帶備用的安全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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