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湛露
但是,現在又該怎樣,返回皇宮去找父王算賬,還是去找官一洲。
一陣疲倦感襲來,她的頭昏沉沉的,幾乎要暈倒,原來是背部的傷在作祟,本來就已在失血,她還一路狂奔,氣血翻湧下,身體已然吃不消了。
「誰也別想讓我倒下……」她喃喃地自語,靠著牆沉重地呼吸。傷口在後背,她沒辦法點穴止血。遠遠地看到一個小醫館就在前面,她想走過去找大夫包紮,腳步卻沉重得彷彿有千斤大石綁在那裡,動得非常遲緩。
驀然,一雙大手將她托住,從後面環抱住她,然後她只覺得背上似有風吹過,麻麻的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誰?」她揮拳回手,被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拳頭。
「我知道你會來這裡,我……放不下你,所以等在這兒。」那個帶著歉然、關切、柔情、懊悔等等複雜情緒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飄蕩,那張向來滿是笑容的臉此刻卻連一絲的笑紋都看不見。
「言蘿,對不起。」他輕聲道歉。
她死死地盯著他,「哼,你還活著!」她的面色如冰,掩飾住的是心頭突然而至的釋然——還好,他無恙。但是,接踵而至的心情卻是不受控制的暴怒,「滾開!你們都是騙子!」
他大概是沒有聽到之前她和飛龍鏢局的人對話,一臉錯愕地被她揮手趕開數步,手臂還停在半空中,保持著扶她的姿勢。
她貼著牆邊慢慢地走,「我不會倒下的,不會……」她是紫陽公主,是恨生宮宮主,誰不是甘心拜倒在她的腳下,就是她的父王也不能隨意掌控她,所以這一天之內的小小打擊又能奈她如何。
但是身體越來越虛弱,後背上的傷口雖然被他點了穴道,卻總讓她無法身隨心般自由。
人影一晃,她面前的陽光被人擋住,「言蘿,我帶你去看大夫。」他柔柔地說,眸中蕩漾的波光可以蠱惑人心般,讓她幾乎無法反抗。
「你再不滾開別怪我現在就翻臉!」她踟躕而行,眼前的陽光依然不見,並不是因為他,而是滿天已被烏雲遮蔽。
果然被皇后說中,隆冬之月,天將降雪,而且這一場雪只怕還不小。
一片兩片,冰冷的雪花夾雜在風中打在她的臉上,緊接著鵝毛般的大雪瞬間飄下。
「哼,我今天還沒殺人,你這個天公又做什麼怪?」她嘲笑著緩步向前走,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到哪裡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
雪花很快蓋滿了街面上的石板,讓她走起來更加不穩,但她倔強地就是不肯停腳,即使冷透了身心,還是要繼續地向前走,向前走,彷彿前面有另一個世界,可以讓她逃避,不再面對這一串又一串的傷心和憤怒。
「言蘿,別對自己太殘忍。」那個始終跟隨在她身後的腳步聲靠近了,官一洲的聲音溫暖綿長,比雪花更深地鑽進她的心裡。「沒有人想傷害你,真的,請你信我一次。」
她緩緩地轉過身,已經凍僵了的臉上扯不出半點表情,她的嘴唇和眼角都已麻痺,連眼神都已渙散。
她感覺到自己在對他伸手,但卻不知道自己是想打他一巴掌,或是推開他,更或許是想拉住他,她只記得自己倒下去,但沒有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和初見時的情景一樣,記憶的最後,她的面前只有他,她的身邊只有他……
第八章
當她的神智再度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一張床上,依稀聽到什麼人在和官一洲說話。
「公子啊,你娘子受了這麼重的傷,除了吃藥之外,還要多吃點好的補補身體。」
「是,多謝大夫,小生一定照辦。」
這傢伙,又在外面渾說什麼?
她張口,使不出太多的力氣,只能很輕地喊,「官一洲,你給我進來!」
聲音小,但他還是聽到了,跑進屋子,堆出笑容問:「找我嗎?」
「誰讓你又胡說八道了,誰是你娘子?」她斂起怒容,對他勾著手指,「你過來。」
「出門在外,你我孤男寡女,這樣稱呼才不會引人非議。」他小聲解釋,「當然是委屈了你這個公主,不過我保證,盡快送你回宮,這樣你就不用再對著我這張臉生氣了。」
「我不回宮。」她調轉頭去看窗外,從這異能看到街景,除了來來往往的百姓之外,街上的兵卒似乎增多了。
「不回宮?」官一洲坐在床榻邊,看著她的眼睛,「不回去,你想去哪裡?」
「你管不著。」她感覺得到他的目光熱辣地凝視著自己,故意下去看他。
不回去,又該去哪裡,生平第一次她發現自己是這麼可憐又寂寞。沒有人值得信任,也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安身的地方。
他靜默了一會兒,悠悠地說:「我真的不是故意騙你,我家的祖訓就是『習武健身,不恃強凌弱』,非到萬不得已不能動武,所以從我家先祖開始就沒有在江湖上留過半點名聲。」
言蘿冷冷道:「這並不是你騙我的理由。」
「你還是認定我在騙你?你看,剛開始認識你的時候,你上來就給我一記耳光,打得我幾乎發暈,也來不及還手。後來那群強盜搶劫殺人的時候,我本來是想救人的,但還是你先出手,後來又莫名其妙把我打傷……」
「這麼說都是我不對。」言蘿到底沒忍住,轉頭看著他,連珠炮似的說:「你這樣的本事,真的擋不住我那一掌嗎?當左翼把你抓走的時候,你真的就沒有反抗之力,而一定要等我救你,你到底是無心隱瞞還是故意欺騙,你我心知肚明!」
「開始是無心的……」官一洲囁嚅著,「可是……」
「可是什麼?」她的眼睛一瞪,他的頭立刻低了下去。
「可是……可是到後來我的確是有點怕你知道我會武功。」
「你心裡沒鬼怕什麼?」
「怕,怕你攆我走。」
她渾身一震,冷笑道:「賴在我身邊有什麼好的,難道你就喜歡我打你。」
「大概是前世我們真的有冤孽,否則我怎麼會在沒見到你之前就夢到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你每次打我雖然很疼,但是……」
「又但是,」她恨聲道:「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但是你打了我,我心裡卻很開心。」他終於把話說出來了。
言蘿緊抿著唇,好半天憋出一句,「你腦筋不清楚!」
「或許是吧。」他苦笑道,然後眨著眼睛偷瞥著她的臉,「那……你現在原諒我了嗎?」
「把手放到一邊去!」她的寒眸盯著他悄悄爬到她手上的那只「不軌之手」。
他哂哂地把手縮回,還擠出一個笑容,「那,我給你端點水來。」
「笑得比哭還難看。」她面無表情道:「去給我弄點飯來,我只要京城黃鶴樓的菜,要三鮮丸子,黃花湯,栗子雞,蔥爆豐肉,限你半個時辰之內買回來,否則我就把飯菜丟到你的臉上去。」
「是嘍!」他答應得又響又脆,跑到外間大聲說了句,「大夫,幫小生照看一下娘子,小生去去就回!」
「死性不改。」她小聲嘀咕一句,卻不知自己的唇角正在慢慢上揚,幾乎快要翹到眼角眉梢去了。
也許是現在重傷,無力再去和他生氣,也許是他的一篇解釋讓她默默地接受。於是不知何時起,鬆動的心開始化成春水,漫在身體內,漫蓋了已經孤冷了二十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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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是言蘿不想再面對的地方,她決定返回她的恨生宮,當然,身邊少不了黏人的官一洲。
恨生宮遠在山谷之中,這裡因為言蘿和仇無垢的盛名在外,少有人敢接近。
官一洲趕著馬車來到古墓之前,勒住了馬,四下看了看,「還真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虧得你怎麼會找到這麼個地方。」
「一會兒你進去就不會有這樣的感慨了。」言蘿撩開車簾,走下馬車,看到古墓的石門上有一個小小的「無」字,旁邊還畫了一柄劍,不由得皺眉自語道:「無垢在對我示警。」
「這裡有危險?」官一洲急忙伸臂擋在她身前,緊張地環視周圍。
言蘿一把推開他,「行了,別狐假虎威地裝樣子,趕快開門。」
「這門該怎麼開?」官一洲用手推了推,竟然推不動。
「門上的那裡有個凹槽,你把食指嵌進去,用內力從左至右轉三圈。」言蘿現在還在養傷期間,不想運功。事實上她也是故意讓官一洲開門,耗費點他的真氣為自己出氣。
官一洲按照她所說的方法果然拉開了石門,但從門縫內跌落下一張紙。他撿起來疑道:「怎麼是張白紙呢!」
「進去再說。」言蘿知道這封信不會是父王派人送來的。一是因為父王的人馬未必會趕在他們前面到達;二是因為如果父王要抓她回去,就不會先送信來這麼客氣,必然早就埋伏好了兵馬;三是因為這樣的白紙信她以前也曾經收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