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圓悅
「昨兒個你又熬夜了吧?瞧瞧這眼圈兒都黑了。你要顧著自己的身體,做事別那麼拚命。」看見女兒眼下的陰影,蘇倩娘心疼極了。
「嗯,我知道。」悅寧柔順的應。
「唉!我這不爭氣的身子總是拖著不見好,咳咳咳……」蘇倩娘自怨自艾的,「若真死了倒也乾淨,卻偏偏半死不活的活著拖累……」
「娘啊!寧兒不愛聽您說這些。而且惠春堂的大夫早就說過了,您的身子只要能好好調養一定會好起來。」悅寧掩住蘇倩娘的嘴巴,不讓她說這些喪氣話。
「都已經說了四年,我的身體卻一直不見好轉,惠春堂那些藥又貴得要死,實在沒必要……」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病的事本就急不得,您要放寬心。」悅寧趕緊安撫自家娘親,「至於藥費的事您就更不用操心了,外公早就說過一切包在他的身上。」
「你外公的脾氣我是最知道了,他根本就不可能……」她那個生性吝嗇的爹,怎麼會答應出錢來填她這個無底的窟窿呢?這個問題蘇倩娘已經困惑了四年。
「外公為人很好啊!」悅寧打斷娘親的話。
「寧兒,娘不想你過得不快樂。」看她整天鬱鬱寡歡的,人也變得更瘦了,蘇倩娘的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了。
「寧兒沒有不快樂啊!娘,您該吃藥了。」她起身從小櫃子裡拿出盛著藥丸的小盒子,打開才發現裡面只剩下三粒藥丸了。
蘇倩娘接過藥丸和水,一口吞下。
「娘不想你待在蘇家受委屈,不如我們搬出去住吧!反正郎家的鋪子和老屋都還在,只要收拾收拾就能住人了。」
當年她是因為害怕自己死後女兒會落得孤苦無依,才答應搬進蘇家住,可是她發現女兒一年比一年沉默,不由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沒覺得受委屈,外公他們對我也很好。」悅寧不能告訴她,想離開蘇家已經成了一種奢望。她只得岔開話題道:「娘,您不睡一下嗎?」
「被你這一說,還真是有些困了。寧兒,你也回房休息一下吧!」
「嗯,等您睡著了我就回去。」她替娘親掖好被子。
「好奇怪,這藥怎麼越吃越覺得累呢?」蘇倩娘含糊的嘟囔一句,隨即強烈的疲倦感襲捲而來。
「娘,只要您能好起來,寧兒就很開心了。」望著娘親的睡顏,悅寧喃喃自語。
把盒子放回櫃子時,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照理說早幾天大夫就該來複診了,怎麼這次居然拖到藥快沒了人還沒來呢?
聯想到蘇老爺越來越不耐煩的語氣,悅寧忽然省悟到,這是在用斷藥來威脅她盡快弄出薛家的配方!
她不想傷害別人,可是她更無法忍受失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可是這四年來貴重的藥材用了不少,娘親的病卻總也不見大好,有時候甚至咳著咳著就抓著胸口喘不過氣來,好幾次都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雖然她不懂醫術,卻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難道是因為她幫著蘇家父子做那些昧良心的事,所以老天爺就藉著娘親的病來懲罰她嗎?不,不會的!就算真有報應,也該報應到她的身上才是。
娘親這一生從沒害過人,老天一定不能再薄待她了。
「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悅寧一遍又一遍的強調,卻無法阻止湧上心頭的一陣陣絕望。
「咳咳咳……」在睡夢中蘇倩娘仍不時的咳嗽。
「娘,我一定要救你!」悅寧一跺腳一狠心,衝回自己的房間裡。
拿起筆在箋上寫下最後三味配料,然後她拿著完整的配方,急忽忽的離開母女倆獨居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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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客棧附設的酒樓上,梅笑白又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到了制粉時節,就連揚州城街上的青石板也是香的」。
各種香粉混合在一起,讓他有一種無所分辨的感覺。
如果寧兒還在,她一定能夠區分出這些不同的成分。還記得她最喜歡玩一種叫做猜猜看的遊戲,每次她總能準確而迅速的說出香草的種類甚至是用量。
梅笑白學著她的樣子,先是深深的吸一口氣,讓香味兒與鼻腔充分接觸,然後再慢慢分辨這些充盈整個鼻腔的複雜氣味。
「白蘭、茉莉,還有玫瑰……」才分辨出幾種,他就不得不放棄了。
「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也分不出來,還真是笨蛋哥哥呢!哈哈哈……」
一個有著粉紅色雙頰的女孩趴在男孩的背上,手裡抓著一束色彩斑斕的香草,湊到男孩的鼻子前晃啊晃的。
「誰說我聞不出來啦?!你別拿開,我只要再聞一會兒就知道了。」男孩一邊逞強的說著,一邊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卻被等候已久的明眸逮個正著。
「好啊!居然偷看!看我怎麼罰你!」嬌嗔裡,一雙小手偷襲他腋下,用力搔他癢。
「哈……別、別這樣,我認錯……哈哈哈……」
「哈哈哈哈……」
恍然間,銀鈴般的笑聲仍在耳邊迴盪,而她嬌俏的笑靨也仍在面前。
「寧兒……」梅笑白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撫上記憶中那張柔軟的小——不,是一張刺刺的大臉。
「梅大夫,您摸的是我的臉。」坐在對面的客棧掌櫃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閃神了。」梅笑白這才想起這會兒是福來客棧的掌櫃做東宴請他,趕緊縮回手。
「明白明白,您一定是在想念家裡的媳婦吧?呵呵呵……」仗著這些天他們已有些熟悉,掌櫃笑嘻嘻的打趣道。
「不,我想的是妹子。」梅笑白搖搖頭。
「梅大夫您這是在唬我呢!就您剛才這神情,要說是在想心上人,我信;可要說是在想妹子,那還真沒人信呢!哈哈哈……」掌櫃的一邊說,一邊搖晃著他的大頭。
「怎麼可能?!」他是真心將她當成妹子來疼愛的呀!可內心深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為什麼一想到她有了夫婿,你就覺得心痛如絞呢?
自從那日她離開後,他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他根本就不該放她走的!梅笑白雙眉緊皺。
「怎麼不可能呢?你們年輕人就是臉皮子薄,要是真錯過了可別後悔啊!」
「掌櫃的,您倒是說正題啊!」看見掌櫃的大有打開話匣子之勢,坐在他身邊的年輕人趕緊拉拉他的袖子,提醒道。
「哦∼∼梅大夫,今天我是幫人來求您的。」掌櫃的這才想起正事。
原來梅笑白在揚州雖然沒有掛牌行醫,不過自從他救了客棧老闆娘之後,有關福來客棧住了個神醫的消息就傳開來;而坐在掌櫃身邊的年輕人,正是來請他治病救人的。
「梅神醫,您是我們孫家唯一的希望了。」年輕人——孫錦綾哀求道。
「梅大夫,孫老太爺他是個好人哪!哪個災年放糧沒有他們孫家的份兒?咱揚州的窮人可都受過孫家不少恩惠哩!」掌櫃的幫襯道。
「孫家?是香粉胡同住的那個孫家嗎?」
「除此之外還能是哪個孫家呢?唉……真是應了好人沒好報這句話,誰能想到這偌大的家業說敗就敗呢——」看見孫錦綾面露哀傷之色,掌櫃的硬生生的打住活。
梅笑白記得那年冬天,他還和寧兒去孫家的粥棚領過放賑糧呢!
「笑白哥哥,這邊……」
恍然間,似乎仍有一隻軟軟暖暖的小手緊握著他的。
「寧兒……」梅笑白下意識要抓住她,可是他伸出的大掌只握住了一團空氣。
「該死!」砰的一拳狠狠打在桌上,那些盆碗震得發出聲響。
「怎麼了,出什麼事啦?」
「梅神醫您怎麼……」同桌的兩人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問道。
「沒什麼。」梅笑白回過神。他無意間轉向窗外,發現不遠處正走來一個熟悉的人影。
「梅神醫,請您一定要答應啊!否則我爺爺他——呃……」孫錦綾的目光隨著他的視線往外望去。
多日不見,她似乎更清瘦了!薄薄的一片身子,像是風稍大些就會被捲定,而她微跛的走路姿勢,更是讓他心痛極了。
梅笑白貪婪的望著伊人,恨不能用眼光將人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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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是一天裡最熱的一個時辰,熾熱的陽光照耀揚州城,卻驅散不了籠罩著悅寧心頭的寒冷。
悅寧只能用雙臂牢牢的抱緊自己,才能讓自己不至於抖得全身都散了。
她在大街上跌跌撞撞的走著,不時的撞到什麼。
那些殘酷的對話仍在她腦海裡翻來覆去的——
「你們不是用藥物控制住那女人了嗎?為什麼還要我娶那跛丫頭?反正那跛丫頭最孝順了,控制了那女人還怕她能翻出天去?」蘇詹元不滿的叫嚷。
「元兒你有所不知,歐陽大夫已經警告過我,說那藥若再吃下去遲早會出人命的,你姑姑畢竟是我的女兒,我不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