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圓悅
「阿爹他跑得很快的,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一定不會死的。嗚嗚嗚嗚……」
「你是你阿爹的心肝寶貝,他會一直守護著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可是阿爹已經不在了啊……」悅寧抽噎著道。
「只要我們在這裡一直記著,他們就不會真的離去。」他的手掌按在她心臟的位置,一臉認真的道:「當你想起你阿爹時,這裡就會覺得滿滿的。」
「好像是真的……」她一想起阿爹,真的覺得那裡滿滿的。
嗯,寧兒,你做得不錯。她似乎又一次看見阿爹微笑的樣子。
悅寧捏著小拳頭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她會代表郎家走上斗粉大會的領獎台,到那時阿爹的在天之靈也一定會覺得開心吧!
看見她恢復了精神,梅笑白這才鬆了一口氣。
頭頂上的馬棚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掉下井的燃燒物也越來越少了,當最後一塊木炭熄滅之後,井底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梅笑白側耳傾聽,仍能聽見木材燃燒的嗶剝聲,這告訴他,其它地方仍陷入一片火海中。
「你一定累了吧!靠著我睡會兒。」不知那些蒙古人是否走了,最安全的莫過於在井底待到天亮。
「唔。」悅寧縮著身子擠進他的懷裡。
她的身子軟軟的,身上縈繞著一種好聞的味道。他好想咬一口呢!下一刻,梅笑白悲慘的發現自己又餓了。
「……我好想我娘親。」黑暗中,悅寧用手指戳一戳他並不寬闊的胸膛。
「別擔心,我會送你回揚州的。」梅笑白用下巴蹭一蹭她的頭頂。她的頭髮雖然亂蓮蓬的,髮絲卻比他家小弟幼白的更加柔軟。
「嗯。」雖然他們仍然困守在枯井裡,連能否逃出也不知道,可不知怎麼的,悅寧全然的信任這個人。
「我叫郎悅寧,你叫什麼呀?」睡意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可悅寧仍記掛著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宇。
「梅笑白。」察覺她已經困得頻頻點頭了,梅笑白體貼的調整姿勢,讓她能夠睡得更舒服,「睡吧!有我守著就行。」
「梅笑白,你要記得叫醒我喔!」悅寧掙扎的道。
「嗯,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當她那時將那碗麵端到他面前時,他心裡就悄然進駐了這個沁著玉蘭花香的女孩。
她很快就睡著了,還發出微微的鼾聲。
怕她會冷,他張開雙臂環抱住她,本意是想帶給她溫暖,可是自己太過於「凹凸有致」的排骨身板,弄得她很難受。
悅寧皺著眉頭,轉側了好久才找到舒適些的位置。
嗯,他一定要變得壯實起來!梅笑白在心裡暗暗的發誓。
他還要成為一個濟世救人的絕世名醫,再不讓疫病奪去千萬人的性命,更不要發生為了阻止疫病蔓延而殺人燒鎮的慘事!
睡意像會感染似的,梅笑白很快的也感覺到眼皮沉重起來。
「不能睡,我得守著……」梅笑白拚命的提醒自己,可他的體力早就嚴重透支,強烈的倦意很快就整個俘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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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壁印上了第十三個血手印時,四隻滿是污泥的手終於攀上了井沿。才從井裡爬出來的兩人,立刻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住了——
馬棚、客棧、店舖……曾經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繁華的三清鎮被燒成了一片焦土!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空蕩蕩的,只有倖存的幾堵斷垣一殘壁昭示著它們曾經存在過。
梅笑白似乎看見自己從小居住的小山村,也變成了這樣的一堆焦土和瓦礫!
「你沒聽說嗎?那些蒙古魔鬼見人就殺、見屋就燒,一個活口也沒留。」
「好慘哪!都燒成一片焦土了,聽說那裡面的人一個也沒能逃出來。」
「……」
霎時,之前聽到的各種傳聞紛沓而來。
之前他仍能殘存著一線希望,告訴自己傳言都不是真的,他的家人仍然活得好好的:可——現在看著這遍地的焦礫,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也許,他的家人真的已經不在了吧!下一刻,一種強烈的孤獨戚席捲了他。
「梅笑白,你怎麼了?覺得很冷嗎?」見他一臉慘白,悅寧抱住他想給他溫暖。
「我的家人都死了,現在我什麼都沒了。」梅笑白止不住顫抖。
「可是你還有我啊!」她下假思索的道。
「你?」他驚訝的望她。
「是啊!還有我。」悅寧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小手挪到他心臟的位置,「你告訴過我,只要我們在這裡記著他們,他們就不會真的死去。」」……嗯,我說過。」
「那你有沒有覺得這裡滿滿的呢?」悅寧滿懷期待的明眸望進了他的。
「嗯,真的暖暖的。」她掌心所蘊含的熱力驅散了他內心的冰冷,他的心不再是如墜冰窟了。
「我還要把娘親分你一半。」悅寧忽然語出驚人。
「分給我一半?」發現自己失去親人明明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卻忽然覺得好想笑。
「嗯,這樣的話我和笑白哥哥都有娘親了。」她一臉認真的道。
「好。」他無法不被感動。
他們的生命是家人用命換回來的,就算是為了這些已經死去的人,他們應該活得更好、更珍惜生命才對。
「笑白哥哥,我想帶阿爹回揚州。」悅寧拉拉他的衣袖。
「還是別驚擾他老人家了,就讓他在這入土為安吧!」梅笑白勸說道。
郎士業躺的那個地方已經被層層疊疊的瓦礫與灰燼覆蓋了,一切都已燒成了灰燼,就算他們能扒開瓦礫,也無法將骨灰從灰燼裡分離出來。
「可是我捨不得阿爹。」她呢喃。
這麼做可能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可是悅寧的心裡仍會覺得不甘心。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那深愛著阿爹的娘親,說她愛的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你在這等等,我去去就來。」梅笑白靈機一動。
他來到郎士業最後躺著的那塊地方,撕不自己的一片衣擺鋪在地上,伸出手揭開覆蓋在上面的瓦片和碎石,露出下面的灰燼。
「寧兒的阿爹,我們這就帶你回揚州。」他捧起一壞灰燼,輕輕的放在布上。
「阿爹,寧兒帶你回揚州去。」悅寧蹣跚著定過來,跪在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將一壞灰燼捧到鋪開的布上。
「寧兒的阿爹,請你保佑我們去揚州的這一路順順利利的。」梅笑白一邊祈禱著,一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阿爹,你保佑……」她伏倒在地泣不成聲。
「寧兒你別哭了,你阿爹就在這裡,你能帶他回揚州了。」梅笑白將這些灰燼小心翼翼的包好,然後才將小布包放在她的手裡。
「阿爹,寧兒這就帶你回家去。」她接過小布包,流著淚喚道。
「路途遙遠,咱們的行動得快些。」唉!他最討厭生離死別的場面了!看見她哭泣的樣子,他也覺得鼻子酸酸的。
「嗯。」悅寧一邊將小布包放進懷裡,一邊搖搖晃晃的想站起身,才起身,腳踝一痛,就又跪倒下去。
「你怎麼了?!」她這樣子可把梅笑白給嚇壞了。
「我的腳好痛啊!」悅寧的額角滿是冒出來的細汗,細緻的五官更是皺成了一團。
「別怕別怕,快讓我看看。」他嘴裡安慰著,手已經捲起她的褲子。
她的右腳踝連同小腿整個腫起,腳踝的部位更是變成恐怖的紫紅色!就算他再不懂醫術,也知道這種情況很嚴重。
「很疼嗎?」他的臉色難看極了,自責自己竟沒注意到她受傷。
「其、其實還好啦!」悅寧努力裝出沒什麼的樣子,可是她不知道慘白的臉色已經出賣了她的虛弱。
「我們馬上就走。」就算離這裡最近的小鎮也遠在百里之外,那些蒙古人更是隨時都可能會回來,當務之急就是趕緊離開。
「好。」悅寧抓著他的胳膊勉強站起來,可是受傷的右腳只是虛踏在地上,已是疼得受不了了。
「我背你。」梅笑白蹲在她前面。
「我、我很重的,阿爹他總笑我是秤砣。」望著他並不算寬闊的背脊,悅寧有些猶豫。
「沒事兒,你別看我長得瘦,其實結實著呢!」梅笑白拍拍自己的後背,打趣地道,「該不會是你捨不得分我半個娘親了吧?」
「嗟,小狗才捨不得呢!」她噘嘴嗔道。
「既然捨得,那就上來啊!」
「這可是你說的喔!真要壓倒了我可不負責。」悅寧一邊嘟囔一邊爬上他的背,張開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別光顧著說話,小心抓穩了。真要是掉下來我可不負責喔!」梅笑白學著她的語氣逗她。
「我才不會這麼差勁呢!」她嘴裡不服氣,一雙手卻抓得更緊了。
「出發上路囉——」梅笑白背著她離開了三清鎮。
其實他一點都不結實,凸出的肩胛骨還頂得她的身體好痛,可聞著他身上混合了羅漢香錢的獨特氣味,悅寧忽然覺得眼前這單薄的背脊是這麼的安全、這麼的可靠、這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