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黑田萌
見了他,她想跟他說什麼?他又會跟她說什麼?
不,他什麼都不會說,他會像平時一樣沉默的做著他的事,然後讓自討沒趣的她糗到自行離開。
進去後是怎樣的一個尷尬場面,她是可以預料的,但即使這樣,還是阻止不了她內心深處那無法叢言語形容的衝動及激動……
鼓起了勇氣,她走向前去。
音無美紀,沒什麼好怕的,你只要跟他說聲謝謝……對,就這樣。她在心裡想著。
推開門,她看見的是剛吃完便當的他——
她瞄了牆上的時鐘一眼,發現都快九點了。
「你又這麼晚才吃飯?」她不自覺地出現媽媽般的口吻。
暮人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就像那天晚上一樣。
不知怎地,他的心有點慌。當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他一如往常,彷若沒事地收拾起桌面。
早知道會是這種場面的美紀一點都不意外,但儘管不覺意外,她卻有種不知名的懊惱及沮喪。
白天特地利用午休拿藥給她,晚上見了面,卻是這種冷淡的反應。
這不是「正常人」的反應吧?
「我……我走了。」她覺得自己好無聊、好厚臉皮,人家明明這麼冷淡的對她,她卻還……
轉過身,她急著想走。
「喂!」見她要走,暮人及時喊住了她。
從她的表情看來,她似乎又以為他在生氣或是端架子了。之前她曾哭著說他難相處又冷漠,而那似乎是她對他唯一的印象。
其實他沒有在生氣,也不是對她擺臭臉,只是她突然的出現讓他驚訝,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再說,天生一張嚴肅的臉又不是他的錯。
美紀緩緩地轉過身,怨怨地看著他。
「你……」他盡可能對她「和顏悅色」,「你來做什麼?」
他的和顏悅色在她眼裡看來,卻顯得有點勉強、為難。他不想看見她嗎?
「沒做什麼。」她有點負氣地說:「剛好經過。」
「喔,」他頓了頓,「去喝酒?」
聞言,她秀眉一揚,氣鼓鼓地瞪著他。喝酒?他當她是酒鬼嗎?
見她一臉生氣,他微怔。「不是嗎?」
「當然不是。」她沒好氣,「你以為我很愛喝酒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他有點不好意思,「我聽三宅先生說你們常一起去居酒屋。」
「我又不是每次都去。」
「那麼你來是……」他皺皺眉頭,滿臉不解。
她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沒神經、粗線條也得有個限度吧。一個在工作上那麼細膩小心的人,怎麼在這方面卻是個迷糊蛋呢?
「赤川先生,你……」她忍不住諷道:「你的智商只有個位數嗎?」
他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從來感受不到別人的心意嗎?」此話一出,她後悔了。
老天,她在胡說什麼?怎麼每次有機會跟他多說幾句話,她就會說出令她懊悔的話來?
「什麼意思?」暮人定定地看著她。
「我……我……」他還問她什麼意思?她怎麼說得出口?
要命,她為什麼要進來?為什麼要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裡?她好歹是個女孩子,怎麼老是……
她面紅耳赤,「我沒什麼意思,再……再見。」說罷,她像逃難似的想溜。
「喂!」他又叫住了她。
喂什麼喂?她沒名沒姓嗎?走到門邊的她沒有繼續往前走,卻賭氣的不願回頭。
看她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暮人沉默了一下。
為什麼她老是對他生氣?為什麼他總是讓她生氣?好脾氣的她不管面對誰,都不曾板起臉過,唯獨對他……
是他難相處、顧人怨?還是女人實在太難懂?
「你在生氣嗎?」他問。
喔,謝天謝地,他終於看出她在生氣了。她想。
見她不說話也不回頭看他一眼,他離開了座位,慢慢地走向她……
「你不會又像上次哭了吧?」站在她身後,他低聲問著。
感覺到他的聲音非常的近,她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一轉身,她迎上了他彷彿能穿透她的心、她的身體的目光……
她的身體感覺到一陣難耐的、不曾有過的灼熱,「我……我不是愛哭鬼。」
看著她一臉逞強,彷似小女孩般生氣又羞赧的臉,他心頭微微一撼。
女人果然是非常奇妙的生物,纖細、善感,看似柔弱,卻有著強悍的靈魂,擺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架式時,卻又發出一種「我需要呵護」的信號……
她對誰都和善客氣,當然對他也不算差。但自從那天跟她小有爭執之後,他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有點……
這感覺像是在清晨的濃霧中行走,手一撥,好像就能看見前路,但再往前一步,眼前卻又一片朦朧。
「我沒說你是愛哭鬼。」他說。
「那你為什麼認為我哭了?」她瞪著他,眼底藏著嬌羞。
他微蹙起眉頭,「因為你上次說著說著就哭了。」
「我……」她羞惱地說:「那是因為你……你把我氣哭了。」
「我知道。」他坦率地回答:「那天我也跟你道歉了。」
「是沒錯,可是……」
「你氣還沒消嗎?」他凝睇著她。
迎上他澄澈的眼眸,她心頭一悸。「也……也不是那樣……」
「那麼是怎樣?」他神情認真地看著臉上表情干變萬化的她。
一下子生氣,一下子羞怯,一下子懊惱,一下子又露出了彷似喜悅般的神情……他發現她的表情還真是有趣。
不多話,甚至是非常嚴肅的他,跟她在辦公室裡幾乎是沒有交集的。
他們不曾有過超過三句話的對談,有時連眼神的交會都沒有。
在人前,他拘謹而淡漠,不僅是因為他不擅於跟女性相處,也因為他不想給人一種「喜歡跟女孩子打嘴炮」的不正經感覺。
但他跟她真的沒話說嗎?不,他發現在沒有旁人的時候,他就能夠跟她對談,而且是非常直率的對談。
此時,他盯著她,等著她的回答,而她皺著眉頭,鼓著腮幫子,微嘟著嘴,像是在苦思著答案。
看著她那討喜的表情,他忍不住撇唇一笑——
「又不是考試,有必要想那麼久嗎?」他問。
驚見他唇角的那一抹笑意,美紀一震。她驚訝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那好看的笑臉。
老天,他笑了?這……這「老K臉」先生在笑?
看見她那驚訝的表情,他意識到她為何如此震驚,隨即收斂起笑意,有點靦腆。
「幹嘛那種表情?」
「赤川先生,你……你剛才笑了……」
「我顏面神經又沒有失調,當然會笑。」他濃眉一叫。
「可是你從沒笑過。」她像發現新大陸般的欣喜,完全忘了剛才對他是如何的氣惱。
「沒事笑什麼?」
「笑很好啊。」她說,「京極先生、三宅先生他們都常笑。」
提及京極,他不自覺地板起了臉。
她喜歡會笑的男人,像京極夏彥那樣嗎?他不想批評別人,但他認為京極夏彥的笑總給他一種輕佻的感覺。
「這麼晚了,」不想讓話題停留在京極夏彥身上,他話鋒一轉,「你還來做什麼?」
「你也知道晚了?」她意有所指地斜覷著他。
「我在加班。」他睇著她,「你呢?」
「我出來散步。」她說。
「喔。」他挑挑眉,轉身走回座位,將剛吃過便當的桌面收拾整理一下。
她走過來,看了看他擱在一旁的工程圖表。「赤川先生不用休息嗎?」
「休息有時是在浪費時間。」他說。
「適時的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聞言,他瞅著她,唇角一勾,「這像是提神飲料的廣告詞……」
「這是事實。」她說,「你知道在日本,過勞死的人數有多少嗎?」
他定睛凝視著她,沉吟了一下。
「我現在有個必須盡快達成的目標,所以時間對我來說是分秒必爭,一刻都不能浪費。」他說。
「盡快達成的目標?」她皺皺眉,「升職?加薪?」
她知道因為老闆交棒在即,所以公司即將有一波新的人事變動,他這麼努力是為了在下一波的人事變動中獲得拔擢嗎?
升職?加薪?不,他即將面對的是更大的壓力及負擔,而那是他目前還不想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你這麼認真努力,大家對你的工作成績也相當的肯定,我想你會有機會的。」她說出她內心的想法,沒有一絲的吹捧。
他又是唇角一勾,像在笑,卻不明顯。
「你呢?」他直視著她,「你有任何的目標嗎?」
她眨眨眼,想了一下。「目前好像沒有。」
「沒有?」他皺皺眉頭,「我以為你會說找個好男人結婚?」
她臉兒一紅,急問:「單身女子都該有這樣的目標嗎?」
「有這種目標並不丟人。」他說。
「是沒錯,不過那也得有對象。」
他微頓,「沒有嗎?」說著,他深深的注視著她。
迎上他熾熱卻又冷靜的的目光,她心頭狂悸。
「那種對像目前……目前從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