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岳靖
「隨時都會起錨,別再亂跑,」陰蒙羅大掌壓著兒子的頭,警告叮嚀著。「跑丟了,老爸可不管你。」
「好。」陰皓斯拔開牛奶瓶蓋,咕嚕嚕喝了起來。
「好什麼好,要說『聽懂了』——」
「聽懂了。」陰皓斯滿嘴白鬍子,立即地乖乖應聲。
「請問——」歐陽若蘇無意打擾這對父子,只是聲音到了舌尖,自然流竄出來。
「姐姐!」小孩忘性,或者,她的樣子與父親昨日帶他去逛的魚鋪街的「嬸嬸」完全兜不上,陰皓斯開開心心地叫著;「姐姐、姐姐,你要待在船上嗎?你要不要跟我玩啊?我們來玩——」
「大人講話,小孩別吵。」陰蒙羅截斷兒子的嗓音,指著艙房裡的小客廳。「過去坐著把早餐吃完。」
「聽懂了,爸爸。」陰皓斯一拔腿,往內爬上沙發,繼續喝牛奶、吃三明治。
陰蒙羅將視線移至歐陽若蘇臉上,歪歪頭。「我老覺得你眼熟,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歐陽若蘇垂眸。「Salacia……」嗓音極低微,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什麼?」陰蒙羅大掌扶耳,往她靠近。
歐陽若蘇頓地抬眸,有些尷尬地說;「我叫歐陽若蘇——」
「歐陽!」陰蒙羅表情驚訝,眼神來回打量她。「你該不會與傳說中的NUVO背後金主歐陽荷庭有關係吧?」
歐陽若蘇頷首。「歐陽荷庭是我哥哥。」
陰蒙羅哼地低笑。「難怪我覺得你眼熟……」摸摸下巴鬍髭,他把鼻樑上的眼鏡往額頂推。「你也不記得我吧……好久以前,你們姓皇、住在義大利的時候,我去過你們家一次——」
歐陽若蘇亮起疑惑眸光。
「我曾經是你父親皇冬耐的學生……那個盜賣出水文物的傢伙就是我。」陰蒙羅一笑。
歐陽若蘇美顏一閃,有點印象了。兄長說,父親過往前的幾年,一直對得意門生盜賣歷史文物,潛逃無蹤的事,耿耿於懷。這事壞了父親在海洋考古界的權威名號,使父親的研究團隊一夕崩毀,父親更因此積鬱而終。兄長說,做什麼海洋考古研究,歷史不會比利益迷人!
「你……」歐陽若蘇發出嗓音,卻說不出話。
「進來吧。」陰蒙羅探手將歐陽若蘇拉進艙房,關上門。
「耶?爸爸!」陰皓斯看著父親將姐姐帶進艙房,露出好奇表情。
「皓斯,你再去向餐廳的叔叔拿爸爸的早餐。」陰蒙羅一面說,一面帶著歐陽若蘇走進小客廳的隔間。
「好。」陰皓斯一溜煙,出了艙房。
小隔間裡,書牆環繞,中央置放閱覽桌與畫圖桌,電腦、雜物佔據大半桌面。陰蒙羅從桌緣下方拉出一把椅子。「坐。」大掌按壓歐陽若蘇的肩。
歐陽若蘇被動地落坐。
「我聽說,你們後來離開義大利,搬回家族裡?」陰蒙羅語氣平常,高大的身影在書牆前移動。
歐陽若蘇沒回答他的問題,直覺他應該都知道後續的事!他們回到皇家,當然稱不上衣錦還鄉,父親成了失敗者,母親跟著憂悒不歡,兩人都病了,沒多久,相繼撒手人寰,留下她和兄長飽嘗大家族的人情冷暖。據說,分家前,有很多歸屬權不明的祖產得重新劃分,這邊弄弄那邊弄弄,原屬於父親這房的東西全消失了,她和兄長得到一片冰海,兄長變得越來越憤世嫉俗,最後,連家族姓氏都不要了,他們從「皇」改姓母親的「歐陽」,徹底脫離家族,遠居他鄉。
「聽說皇東耐老師的出版社還在經營——」
歐陽若蘇抬眸,望住陰蒙羅定在兩面書牆交角的灰暗背影。他果然什麼都知道,父親那家位在羅馬市區巴爾貝裡尼廣場的出版社,早在他醜聞發生壞了父親名聲時,移轉到兄長名下,乃至家族重新分產,沒莫名其妙消失。
「不過,我聽說,冬耐老師的麼堂弟皇夏生最近結婚,皇家把那出版社當結婚禮物,劃給了皇夏生。」陰蒙羅取下束之高閣的一疊地圖,啪地放至地上,揚起灰塵。
歐陽若蘇強烈一震。「不可能!」她幾乎叫了起來。「出版社是在哥哥名下,不可能給別人……」嗓音變弱了。有什麼不可能……她突然明白,兄長要上杜瀇船艇的原因。
「你會不會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害的?」陰蒙羅猛地將地圖放上桌,大掌壓在地圖兩側的桌面,俯臉對著歐陽若蘇。
歐陽若蘇看著他的臉。父親從沒怪過這個人,只是傷心學生對自己的不信任,乃至有苦衷不說出口,走上難以回頭的路。「你為什麼要盜賣文物?」許久之後,她開口。
陰蒙羅神情閃了閃,覺得這個問題像是皇冬耐透過女兒的口問出來的。不知哪來的氣流,讓桌上地圖翻飛一陣,他取紙鎮壓定,凝神對上眼前女孩澄明的目光,瞬間,他轉開臉,拉下眼鏡,阻隔一切洞視。
「哎呀……這還用問,我唯利是圖,所以才加入Neptune的組織嘛,我們可是一群非盜即賊——」
「爸爸——你的早餐來了!」陰皓斯響亮的嗓音傳了進來。
「好!乖兒子!」陰蒙羅立即回應,提腳往外頭走。
歐陽若蘇也站起。「陰先生——」柔荑不小心撥歪紙鎮,她回頭將它移正,看見地圖泛黃的邊角上有父親的簽名。她愣了愣,快速翻了翻底下的,每一張的邊角都有——這是父親遺留的文獻資料!
「陰先生!」歐陽若蘇旋身,急步走出。
陰家父子坐在雙人沙發裡,咬著三明治。
「啊!」陰皓斯一見歐陽若蘇,先叫了聲,然後對父親說;「我忘記拿姐姐的早餐——」
「沒關係。」陰蒙羅摸摸兒子的頭。「她要走了。」
「喔,姐姐再見。」陰皓斯聽了父親的話,馬上反應,對歐陽若蘇揮著手。
歐陽若蘇清楚陰蒙羅不願與她多說,微微頷首後,她走出陰家父子的艙房,回到杜瀇艙房門前。手握住門把,她有種感覺——裡面一定沒人,杜瀇一定還沒回來。
她知道他在哪兒,於是,她放開門把,旋足,走向廊道盡頭的外艙門,出門找Nept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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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給最美麗的女神」裡,等待他的女神。
歐陽若蘇果然在蘋果專賣店裡,找到杜瀇,明明是她找到他,卻是他先看到她、抓到她。他早知道她會來,買了一顆金蘋果——只買了一顆金蘋果!一直在等她。他把蘋果捧至她眼前,說;「給最美麗的女神。」
這次,歐陽若蘇將蘋果接過手了,咬了一口。
「好吃嗎?」杜瀇問。
歐陽若蘇抬眸,凝視他俊朗的臉龐,將蘋果湊至他唇邊。
杜瀇就著她咬過的缺口,啃食,覺得自己吃進嘴裡的不是蘋果味道,而是她。「好甜……」他輕喃,眼睛盯著她美眸。
她斂眸,羞澀地轉開臉,揚舉的柔荑想收回,卻被他拉住,她只得更加抓緊手中微微滾貼掌心的蘋果。
杜瀇看著她因用力而泛白又透紅的纖指,猛覺自己某個部分跟她一樣——緊了。這太不像話,他竟阻擋不了衝動,在這人來人往的店舖,與她共同吃一顆蘋果。
「我們走吧。」他放開她拿蘋果的手,牽著她另一手,離開蘋果店。
走在專賣店街,不知是太吵,還是他們沒有交談,他沒再聽見她的嗓音,她也沒聽見他開口,不只沉默一致,他們越走越快的腳步也一致,最後還跑了起來。他拉著她彎入另一條巷道,急跑的雙腳驟停,她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被他抱著轉了一圈。她暈眩著,唇被他吻住了。他們似乎躺在一張薔薇床上,空氣裡有薔薇濃郁的芬芳。那應該是長著荊棘硬刺的床,但她在他懷裡,會安然無事。
「Neptune……」她喘息喚他。
「嗯?」杜瀇輕應。
吻,慢慢轉淺,他們分開了。她掀眸,發現自己與他相擁,身處「情侶巷」。她手中的金蘋果早已落地,沿著長石階!也許——滾到了那片他說的「成年男女的天地」的沙灘。
杜瀇撥撥她頰畔微亂的發,又啄吻一下她紅潤得像沁血的唇。她看到他背後壓著一片薔薇高牆,雙手拉著他——她往後一步,他往前一步,像跳舞,離開高牆。她擔心他被薔薇籐扎傷,他卻哈哈大笑起來,覺得兩人在這窄巷一進一退,太令人慾望高漲。
「我沒事。」他抓著她的手,往身上的粗布工作服摩,不敢摩太久,怕弄傷她細嫩的掌心。他吻吻她掌心,舔舐殘餘的蘋果汁液。
歐陽若蘇麻顫了一下,將手握起來。「我昨晚先登船……哥哥知道嗎?」她突然問。實在是這兒離她家太近,離兄長可能會在的地方也近。
「我知會他了。」杜瀇說。昨夜,他帶走她,發了訊通知歐陽荷庭——年輕有為的律師皇宇穹,在他上門搬運行李時,又訪歐陽家,他不得不將歐陽若蘇帶離。這又是一個合理說法。他賊性十足,蒙人不曾失敗。歐陽荷庭當然信了,簡短回訊,要他保他妹妹完全無事,別讓皇家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