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岳靖
「謝謝你。」歐陽若蘇掏出錢要結賬。
翹鬍子司令只收了豆子和粗研磨粉的錢,他把保溫罐一起裝進牛皮紙袋裡,說;「這是我招待的。」
歐陽若蘇再一次道謝,沒等多久,從翹鬍子司令手中接過袋子,旋足往門口走。
見她身形移動,杜瀇退到大型裝飾盆栽後方。這會兒,換他隱藏。而她,也果真沒留意有一雙眼睛緊瞅著她,推開門,在叮鈴噹啷聲中定出去。
鈴響後,杜瀇自大盆栽的遮掩中,繞向店門。
「你幹麼跟著她?」一隻大掌扳住杜瀇的肩,低沉的嗓音接著喚出杜瀇的外號;「Neptune!」
杜瀇順那力道轉身,笑笑攤手。「朋友的妹妹嘛……關心一下而已。」
「關心一下……」翹鬍子司令摸摸唇上的翹鬍子,沉吟著。「原來是關心一下啊,我以為你別有企圖……」喃喃自語,眸光矇矓,走回櫃檯。
杜瀇低低哼笑。「別開玩笑了——我會有什麼企圖。」與翹鬍子司令一樣的自言自語嗓調,他拉開店門,消失在「咖啡香氛」裡。
不見了。
歐陽若蘇再次經過「給最美麗的女神」,沒看到杜瀇,剎那間,心裡閃過類似失落的感覺。她根本不想與杜瀇照面,又為什麼要失落?她移動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停下了腳步;要走長長的平台石階巷,她得休息一會兒。她走到「給最美麗的女神」,坐在店門口的翠綠板凳上,眼波隨著人影流動。偶爾,有身材挺拔的男性行經她面前,她明燦的美眸會像玻璃珠折射陽光一樣,亮了起來,短短兩秒,恢復平淡。有時,是一對一對的情侶走過。她想著,杜瀇剛剛是不是在這兒等海若?他等到海若來赴約,拿出一顆蘋果贈與海若,送上一句「給最美麗的女神」和一個吻。
歐陽若蘇無法想像杜瀇吻海若的情景,她沒見過海若,卻為此無聊的想像難過起來。她趕緊取出紙袋裡的保溫罐,打開它,倒出一杯黑咖啡,也不管燙口就嘗——
好苦澀。
「粗研磨,黑咖啡,傷胃。」猝然靠近身邊的體溫,比杯裡的黑咖啡暖炙。
歐陽若蘇驚詫地別過臉龐,對上已在身邊落座的杜瀇。
「你吃過早餐了沒?一早坐在這兒喝黑咖啡,不怕把胃弄壞?」杜瀇朝她一笑,拿走她手上的保溫罐附杯,倒掉杯中剩餘的咖啡。
歐陽若蘇瞪了瞪眼,說不出話來。
杜瀇涎著笑臉,把杯子還給她,說;「苦澀滋味一滴不剩——」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Neptune。」另一個嗓音同時傳來。「你剛剛跑哪兒去,現在人潮正多,本店可沒時間代客送貨,你買的蘋果別忘了自己帶走。」穿著蘋果專賣店圍裙的女士,提著兩網袋蘋果,一股腦兒放上杜瀇大腿,旋即又回店裡忙去。
杜瀇笑著說謝謝,不正經地拋飛吻。
歐陽若蘇收好自己的東西,站起欲走。
「等等。」杜瀇拉住歐陽若蘇手腕,在她回首時,捧上一顆蘋果。「給最美麗的女神。」沒有拐彎抹角、沒有閃爍,他這語氣像鉛錘直墜深海。
視線忽地模糊起來,歐陽若蘇顫抖著,轉身,急步、急步地奔跑而上。
「若蘇!」掌中溫潤感頓失,杜瀇單手提著兩袋蘋果,離開椅座,望著歐陽若蘇的背影,叫喚著。「若蘇,走慢點。」雖是這麼說,他還是輕而易舉地追上她,甚至擋了她的路。
歐陽若蘇抬眸,陽光照得她美顏呈顯一種出塵的絕艷。
杜瀇恍了一下。女孩主動拉起他空著的手,在他掌心置放一個東西。他定神後,她已走遠、走高。他看了看手裡的墜煉,想起昨晚……長腿跨大步,一鼓作氣追上她。
「若蘇,」他笑著,走在她身邊,沒擋她,只是亦步亦趨,頭臉斜傾,探查似的,黑眸緊盯她的臉龐。「你生氣了是嗎?」
歐陽若蘇靜默地走著,細微的喘氣聲洩漏她的焦躁,她走得太快了。
「好吧,」杜瀇輕輕鬆鬆地奪過遮了她半張美顏的礙眼牛皮紙袋,直挺挺站到她面前,說;「我道歉。你想對我怎麼做都好,要我還你一個吻——」
一個淚水隱湧的眼神阻斷了他的嗓音,歐陽若蘇無言地凝睇著他。
兄長說,不准與他在一起。他是個賊,昨夜離去時,偷了她的初吻。
第三章
她醉得差點倒向堅硬的大理石地板,還說要送他,幸好他即時回身撈住她的腰,托著她往後仰的腦袋。兩人靠著落地門,在斑斕棕燦的光彩中,眼神迷茫交會,什麼都沒說,隱晦地逾越,成了克林姆的畫作。
吻,慢慢地層開,四片唇瓣緊密貼黏。她還是倒下了,和他一起倒下了,地板不是大理石、不是柚木,是他們身上璀璨春意延淌的百花河。
絢爛迷離,飄飄悠悠,當他們分開時,她看見他胸前懸蕩的墜煉,受吸引地伸手碰觸,久久、久久,他低沉的嗓音傳出;「吻,也是第一次嗎?」這話讓她酒醒了大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推開他,翻起身,躲進門內,牢牢把鎖拍實,拉上三層隔簾……
她其實不想看見今早的陽光。
杜瀇不怕大哭的女人、不怕啜泣的女人,就怕眼中蓄著淚的女人。面對歐陽若蘇如此,在長長的沉默過後,他有些窘了。「拜託,別這樣,若蘇——」他苦笑著,想拉著她到人少的地方,又覺得會被她揮開,如同昨晚,她不但扯下他的墜煉,還有力氣把他推出門外。「我真的不比你好過……」
他並沒有比歐陽若蘇好到哪兒,昨夜,他本還有些時間去找海若,但不知為什麼,走出歐陽家後院,他一點心情也沒有,彷彿某種力量被歐陽若蘇揪了去,他無法去找海若,獨自回船上睡覺,睡不著,就在甲板吹了一夜海風。
歐陽若蘇冷霜覆顏似的,靜得教人發慌。
杜瀇閉眸歎氣。「我們先離開這裡好嗎?」不時有人昂聲呼喊著「Neptune!」。他從小在這個地方所舉行的各式各級帆船,快艇競賽中,贏遍冠軍,早是個名人。
「我們這樣杵在這兒,好事的路人一定會停下圍觀。」他又說。
終於,歐陽若蘇背過身,提腳往下走。
她不打算回家。杜瀇見狀,沒叫她,一手提蘋果,一手抱著她的牛皮紙袋,眼下去,保持一點距離,隨著她的步調漫遊。
無目的地走,走到了造船廠碼頭。一列慢速槽車正從眼前經過,遠遠地,歐陽若蘇停了腳。槽車過後,她遙望泊在濕塢內的幾艘特殊大船。那些船上,有胳膊強壯的男人在整理纜繩、刷甲板、操縱機器吊桿把隨船快艇附掛於大船。
她前進,越過鐵軌,到岸邊,後方,沉穩的腳步聲沒放棄跟她——她停,他也停;她走,他也走;她看造船廠碼頭的一景一物,他也看。
兇猛的海鳥撲剌剌地掠過海面,嚇退水下唼喋浮游生物的淺海魚兒。載運原木的軌道車開進船廠倉庫,干塢裡泊著待檢修的老帆船。
「那是我的船。」嗓音傳開,杜瀇的乎越過歐陽若蘇的肩膀,指著濕塢裡漆有「NUVO。」字樣的三艘大船,在歐陽若蘇背後說著。「我比你現在更年輕時,已加入著名的水下組織……」
十六歲時,他開始他的漂泊冒險人生,他幾乎沒受多少訓練,就隨組織到處打撈歷史沉船。人人說他天生吃這行飯,暱稱他「Neptune」,只要與海有關的事物,他得來、做來易如反掌,彷彿海是他的王國——這也是為什麼,年資漸長後,每每,公益性質的組織把出水的骨董寶物捐給博物館、研究單位,或「歸還」沉船所屬國,他會憤怒、不高興。海,是他的王國,海下的東西,當然全是他的資產。他得自立門戶,方能保有自己的財富。
二十歲那年,「Neptune創業計劃」付諸實行,他請造船世家出身的摯友後正舷設計並製造打撈專用船艇,再到荊棘海的無國界找父親杜罄——聽說,祖父的遺產中,有一份要給他創業用的基金,由父親保管中。他懷著遠大的夢想,興致勃勃前去找父親要錢,未料,父親早已將祖父所有的遺產——連同他的「創業基金」——投入無國界慈善組織的成立上。那可是要給他的錢!他要用來支付造船費用和組織水下航海公司的錢!父親怎能自私地當「敗家子」,事後,還大言不慚地送他一句「生命自會找出路,你會想到辦法」——講這種話的人,到底為什麼做慈善!
他恨透了慈善與公益,氣急敗壞地離開無國界。搭船期間,巧遇隔壁艙房的歐陽兄妹。當時,歐陽若蘇發高燒昏睡,他們艙房裡的供水設備出問題,歐陽荷庭敲他的門,說維修人員來前,先跟他借點水。他說他能修好供水系統。於是,歐陽荷庭讓他進了艙房。他看見他們隨身行李中的兩把輕劍——這種東西他也曾在海裡撈到不少!心想,歐陽荷庭難道是個出資搞船撈、收集骨董、附庸風雅的爵士公子哥?靈光一閃,他即向歐陽荷庭表明他的創業計劃,問歐陽荷庭願不願意資助他,若願意,未來的打撈獲利,兩人共享。歐陽荷庭聽完,從兩把輕劍的護手盤中,弄出兩枚戒指,交給他,要他別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之後,他透過黑市管道,把兩枚戒指賣掉,獲得一筆可觀資金實現自己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