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齊晏
柔雁委屈地抿著嘴,對婆婆把管朗離家出走的原因怪罪到她頭上很是不悅,但她壓抑著自己不要頂嘴。這一年來,她的性子已改好了許多,不再動不動就拉下臉發脾氣了。而且對公婆來說,管朗是黃家的唯一命脈,她這個當妻子的人,當然有責任留住丈夫的心。
「柔雁,你要記住娘跟你說的話,以柔克剛。」黃夫人把柔雁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諄諄告誡著。「你只要溫柔一點、體貼一點,男人都會吃這一套的,瞧瞧你們姐妹,嫁進我們黃家都一年多了,也沒能生個孫子,如今珍棋不在了,延續香火的責任可就落在你的肩上了,柔雁,你可要明白呀!」
「我明白。」柔雁心虛地歎口氣,不敢回嘴說,生孩子也不是她一個人能生得出來的。
「管朗好不容易想回來,柔雁,你們可得要加把勁,爹娘年紀大了,早想抱孫子了,可別讓爹娘一年等過一年啊!」黃昭瑞終也忍不住加入了話題。
當話題繞在管朗和柔雁身上時,始影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場面上很多餘,她把自己陷於一種內心的尷尬處境中。
她開始害怕,管朗回來以後的情況,會比現在更糟,這對她來說,將是一種可怕的痛苦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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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朗回來這天,府裡所有人都在正廳前院裡引頸盼望著。
始影托病躲在房裡沒有出去,她害怕見他,怕管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家人面前,她的秘密必須藏得天衣無縫。
喜纓來傳話,說爹娘要她前去祠堂給珍棋上香。
她仍托病下去。
喜纓又來傳話,說爹娘要她出去一道用膳。
她還是托病下去。
要是平常,她病了,爹娘一定會著急著來探望,但是管朗回來的喜悅讓他們一時間忘了她。
她無所謂,也不在意,她現在只希望所有的人都忘記她,這樣她就可以不必面對任何善意的關切。
但是躲得了一天、兩天,卻躲不了一輩子,她終究必須在眾人面前與管朗相見。
「大嫂。」
在家宴上,管朗優雅地站起身,客氣而有禮地喚她。
一年多不見,他還是一樣俊朗迷人,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和淡定,眼神少了幾分輕浮和嘲弄。
他已然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
儘管已做好見他的準備,但是一見到他,所有隱藏的心緒區卻幾乎無可保留地洩漏出來。她呆滯在原地,空白而凌亂的思緒讓她覺得害怕。她知道自己很不對勁,心中又是悲酸,又是說不清的奇怪喜悅。
「大嫂身子不好嗎?」管朗刻意維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
「我……胸口時常悶痛。」她不由自主地說了真實的病情。
「悶痛?」黃夫人微愕,她從沒聽始影說過。
柔雁也訝異地看著她,從來不知道她胸口時常悶痛。
「珍棋的死給始影很大的打擊,她傷心了很久,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日久天長,難怪要胸悶了。那都是肝氣鬱結所致,要放寬心一些,自然就不藥而癒了。」黃昭瑞以為自己夠瞭解媳婦兒,擅自替她診病。
管朗凝視著她的目光深幽難測。
提到了珍棋,原本歡樂的氣氛又轉為僵凝沉重。
「始影,你沒聽管兒說他做的買賣,才一年的功夫,他就賺了不少銀子,在寧波買下大片田宅呢!」黃夫人立刻轉開了話題,得意地讚美著兒子。
「哼,那也要守得住才行!」黃昭瑞不改愛潑冷水的毛病。
「你就不能跟兒子好好地說話嗎?」黃夫人瞪著丈夫,微微發怒。
「娘,爹說的沒錯啊,能賺也要能守,一點兒也沒錯。」他附和著父親。
管朗頭一回不跟父親唱反調,讓黃昭瑞頗感欣慰,覺得兒子這次回來是真的長大了。
「管兒,你這次回來,可就別走了。」黃昭瑞難得對兒子如此慈祥。
「爹,寧波那邊還有買賣要處理,過陣子我還是得回去。」
「這怎麼行!」兒子好不容易回來,黃夫人哪裡肯放人?「你這陣子最好都乖乖地給我待在家裡,爹娘能不能抱孫子,就看你跟柔雁了。就算寧波真的有事要回去處理,也得把柔雁帶上,總之,就是先給我生個孫子再說。」
柔雁聞言,羞澀地漲紅了臉。
「是啊,怎麼能再讓妻子獨守空房。」黃昭瑞接口說道:「你們要多生幾個孩子,讓家裡頭熱鬧些。」
管朗淡淡苦笑,不經意地斜睨始影一眼,見她眼神迷茫地深瞅著地面發呆,像斷了線的木偶傀儡般,他的心就不禁一陣抽痛。
一年不見,始影比他記憶中的模樣還要清瘦蒼白,整個人毫無生氣,就像行屍走肉。
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這樣。是珍棋的死?還是他的離開?
尖瘦的下巴、空洞的眼神、勉強的笑容、忐忑的表情,這是當年讓他驚艷的深谷幽蘭嗎?
他不想看見她現在這個樣子。
他想救她。
第六章
這夜,恰巧是滿月,月光將天地照得明亮。
始影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她隱隱期待著什麼事情的發生,卻又害怕著事情的發生。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也不能有太多妄想。
回想家宴上見到管朗,他的目光一凝視著她,她就覺得內在的空洞都被填滿了,像枯萎的花忽然得到了水的潤澤。
窗戶突然傳來細微的喀喀聲響,她從床上翻身坐起,心劇烈跳動著。她知道那不是夜風吹窗的聲音,是她期待的人來了。
他真的來了?
她不確定,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側耳傾聽窗外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腳步聲。他正在試每一扇窗,她跟著他的腳步來到他試的窗前。她知道他打不開,他不可能打得開的,因為她已經把所有的門窗都閂死了。
她期待他來,又害怕他來。
「影兒。」隔著一扇窗,他的低語幽魅地穿透她的心。
她深深吸氣,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一年的別離,有太多的心情凝結在這一刻,除了爹娘,只有他是這樣喚她的名。
「影兒,讓我進去。」他的懇求如魔咒一般滲進她的心底,掀起陣陣漣漪。
「不、不行……」她額頭倚在窗前,抑不住潸然而下的淚水。
「我想見你,讓我見你。」
他的低喃懇切得讓她心疼。
「我們隨時可以見得到面。」她強忍著不哭出聲。
「影兒,讓我進去,把門打開好嗎?」他的聲音裡有著強烈的壓抑和渴望。
「我們不能這樣見面,我們不能……」
窗外傳來長長的歎息。
「是因為大哥嗎?」
「我怕……我怕對不起他……」她對自己沒有把握,害怕真的見到了管朗之後會管不住自己。
「好。」他妥協。「既然不肯見我,那你就這樣陪我說說話。」
「我們連這樣說話都很不應該的。」她淒然苦笑。
「影兒,你難道真的想守寡一輩子嗎?為了一個你並不愛的男人。」他直率地說出口。
「愛是什麼?」她悲哀失笑。「在命運和禮教的面前,愛什麼都不是。我不能有愛,我有的只是道德和責任,那會像千斤重擔一樣壓在我身上一輩子,我這一生都沒有選擇愛的權利了。」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影兒,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
她無力地掩面搖頭。
「我不在乎了,我一點都不在乎了。」她已經嘗夠了絕望的苦果,早已心如死灰了。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不想看你過得不快樂。」為什麼有人會做出背叛良知,違背道德的事情來,他總算明白了。因為現在的他,就衝動地想這麼做。
如果可以什麼後果都不管,帶著始影私奔,離開所有惱人的凡俗牽絆,不知道該有多好。
「你不用擔心我。」她深深吸氣,幽幽低歎。「你的妻子是柔雁,你應該多關心她才對。」
「我對柔雁沒有感情,不知道如何關心起。」他很清楚柔雁是他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反叛之下的犧牲品。
「你對妓館的姑娘們都有感情嗎?」她隱隱動怒,為柔雁抱不平。「為什麼你就可以對她們……」
「柔雁不是妓館的姑娘,她們不會在一夜溫存纏綿之後要我對她們負責任。」他平靜地解釋。
始影啞然。
「不管怎麼樣,她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也已經成為你的責任了,你就……」她的胸口突然如遭重擊般劇烈地悶痛著,她摀住心口,疼得緊緊蹙眉。
「影兒?」他看不見她的異狀,奇怪她怎麼話只說了一半。
「……讓柔雁成為你名正言順的妻子好嗎?」她虛弱地繼續說道。
管朗默然不語。
「你不是對女人都很有一套的嗎?你只要用一點心在柔雁身上就行了,對你來說不算難事吧?」
「是不難,只是我不願意。」他不喜歡這種被迫屈服的感覺。
「算我求你,給黃家傳下子嗣後代吧。不要再為我費神了,我知道你心裡有我,就已經夠了。」這一年來,她比誰都清楚柔雁心裡的苦,如果她的乞求有用,她願意幫柔雁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