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秋風醉
他聳聳肩,沒回答她的問題,唇角卻微微上揚。
該說她能言善道,還是言之有理呢?
那個週末,他非常意外地接到一通她打來的電話。
「哇哈哈。告訴你,我剛剛終於破關了耶!隱藏關卡裡果然有好多寶物,多虧你的傳授,太棒了!」
他拿著話筒,聽著她難掩興奮的大叫大笑,顯然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喜悅,一時還真不知該怎麼反應比較好。
這個朱伯伯的女兒,年紀輕輕就懂得「利用」大人,這種時候卻又率真得可愛,竟為這麼點小事高興成這樣……真是矛盾的性格啊。
他還是不大瞭解她,卻越來越想去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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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兩人秘密進行的截長補短計畫,居然維持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他發現她的弱點是不會抓重點,有了他的幫助,她的國文成績可說是突飛猛進,國二上學期的期中考,她第一次拿到九十出頭的高分;至於他,因為數學畢竟不是死讀就能拿分的科目,所以進步幅度並不及她。
發考卷當天,她得知他的成績,顯得非常過意不去。
隔天,她主動問他:「昨天我爸又炫耀了對不對?唉,你爸有沒有為難你?」
看著她少見的忐忑模樣,他莫名想笑,回答:「沒有。」他爸頂多臉色很臭,然後抬高獎品價值,希望藉此激起他的鬥志。
「真的嗎?那就好。」她鬆了口氣,深思片刻,最後一臉認真地說:
「不然我下次看數學能不能考得比你差好了。」
什麼!這餿主意令他大笑。「神經啊,別無聊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的是,過了一個多月,接近寒假、他生日當天,她竟用積蓄買了遊戲卡帶送他當禮物,還附贈一張密密麻麻的手抄攻略。
收到禮物的當時,他內心除了驚訝,還有太多難以形容的感覺,一層一層交錯重疊,複雜得像他們的關係一樣。
世仇、同學、盟友……往後還會有什麼嗎?
無論如何,他已錯過了回禮的機會,於是他生平第一次怨歎為什麼不是她比自己晚出生四天。
如今他依然記得,她送的遊戲卡帶,給了他一個歡樂難忘的寒假。
那個過時的電視遊樂器現在早已壞掉不能玩了,那張卡帶跟攻略卻仍被他十分珍惜地收藏在自己那小小的童年百寶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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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從別人眼裡看來,他們的相處情形似是有點過從甚密。
學校附近的快餐店向來是同學間容易巧遇的公共場所,很巧也很不巧地,他們放學後的秘密集訓被同一個同學連續撞見三次。
最後一次,對方終於按捺不住體內的八卦激素,跑來當面問他們:「老實說,你們兩個是不是男女朋友啊?」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他只感到奇怪外加尷尬,所以直覺回答:
「你想太多了。我們的父母認識很久了。」故意用含蓄並能沖淡想像的說法。
事隔多年回想起來,他一直很後悔否認得太快,傻傻斷了自己的生路,不然至少也聽聽她的答案,讓她可以往那個角度揣想一下也好。
雖然他認為她大概只會笑嘻嘻地回答:「什麼?他?他是個很好的夥伴啦。」……唉。去你的夥伴吧。
因為他們在學校未達形影不離的程度,算是各有各的交際圈,所以最後也沒傳出什麼奇怪謠言,頂多是「這兩人是不錯的朋友」這樣的形容,而他們就在這樣的眾所認知不順利畢業了。
如此回顧起來,國中時期的記憶,好像在不知不覺間被她佔去了大多數,是不是在同一時間,她也一點一滴慢慢佔據了他的心?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日久生情吧。
就在那個將升高一的暑假,他們跟幾個共同的好友約出來棗餐,大概是剛結束三年的國中生涯,即將步入人生新階段的關係,餐桌上的閒聊不知不覺扯到夢想、志願跟人生規畫這些略嫌老套的話題。
「將來嘛,我想找個不會餓肚子的安定工作就好,陞遷隨緣。再不然,繼承我家的店也不錯。」她很沒出息地說出一番胸無大志的論調。
在場另一人問她:「等等,那家庭呢?」
她想了想。「嗯……就談場平凡的戀愛,結場平凡的婚,買棟平凡的房子,生幾個平凡的小孩,平凡地工作到退休,最後平凡地過世。」
「啊?這不是標準的黃臉婆生涯嗎?」發問者聽得目瞪口呆。「小姐,你還年輕耶,難道都不憧憬大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嗎?」
「什麼?」她擺擺手,搖頭說:「那多麻煩哪。」
雖然從以前就知道她對可能棘手的人際關係感到麻煩並盡可能避免,但他竟到那時才曉得,在愛情方面,她也是個好逸惡勞的人。
那多麻煩哪。
當時他年少無知,對這句話尚不以為意,直到後來事態嚴重,他才赫然明白,這樣的缺點真是太致命了!至少對他而言。
高中時,他們考上不同的學校。他家跟新學校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又不遠,通車略嫌浪費,所以他興起一個念頭,想騎腳踏車去上學;而從國中開始就騎車上學的她自然成為他第一個想到的理想教練。
她大方出借愛車供他練習用,提議以附近的公園當訓練場地。
對於自己的要求,她總是表現得義不容辭,而他也接受得理所當然,只因他們之間實在太熟了,熟到沒有顧忌,彷彿家人一樣。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遲遲沒察覺自己的心意吧。
那天練到傍晚,要各自回家吃飯時,她自告奮勇要載他去公車站。
「我的腳踏車剛裝了可以站人的踏腳,你就讓我載載看嘛。」
見她躍躍欲試,他也沒想太多,隨性地便答應,接著馬上後悔了,因為要給一個體重比自己輕的人載本來就是不智之舉。
「……車身在晃耶。」他不得不提醒她。
「放心,上路騎穩以後就不會了。」
她的保證並未使他安心,而事實證明他的預感很準。
原本他們是要轉彎繞過那個斜坡的,但她掌握不好龍頭,手一滑,再一個煞車不及,腳踏車就這麼從坡上衝了下去,嚇得兩人同時驚恐大叫。
到了坡底,終於還是翻車了,二人相繼跌到草叢裡,滾了好幾圈。
當他們坐起身來,第一句話是異口同聲問: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視線所及,見到彼此一身狼狽,他們先是一陣沉默,然後,不記得是誰先笑了一聲,而後另一人也跟著笑了,最後誰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他們相對哈哈大笑起來。
「唉,我就說太勉強了。」
「不試試看怎麼曉得勉不勉強?」
「強詞奪理。」
「好啦,我知道是我理虧,所以不跟你收學費了……哎唷,拜託別再笑了……我肚子好痛……」她誇張地開始打滾。
夕陽下,他凝視那張笑臉,不覺慢慢、慢慢收住了笑。
是晚霞太過燦爛,還是空氣裡的愉悅分子擦撞到他的心,他也不明白,胸口突然湧現一種無法確切描繪的情感,像亂流一樣竄流不止,溫度幾乎可說是滾燙的,卻一點痛楚也沒有,只是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心底深處產生一股強烈的渴望,想將面前這幅景致仔仔細細刻印在腦海裡,連她髮絲沾上的那根青草也不遺漏永久收藏。
就是在那一剎那,他終於發現,自己好像喜歡上她了。
但是,她呢?
第二章
如果問她喜不喜歡他,那是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因為連想也沒想過的事,要人從何作答呢?
只能說,至今她依然認為,當年找他搭檔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別看她好像凡事不拘小節,其實在下決定之前,她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
即使爸爸在提起羅家那小子時,總用不屑的口吻,說是厚顏老羅愛吹牛;然而國中同班後,她發現說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確實不為過。
因為他們其它主科的成績相距不大。唯獨各有國文跟數學的弱項。所以每逢「老子大對決」,只要比到兒女課業,雙方一定互戳這死穴,最後兩敗俱傷。
若非長輩們這麼愛沒事找事做,她也不會產生互利合作的念頭;不過在一開始她並沒有足夠強烈的意願,所以遲遲沒行動。儘管自認不是小心眼的人,但從小聽老爸說長道短,她對他雖談不上排斥,也難以稱上有好感。
開始對他產生興趣,源於他那次升旗結束後的姍姍來遲。
別人遲到不稀奇,可是聽說他從開學的一個月以來,每天都是第一個抵達教室幫忙開門窗的人,比值日生還勤快。這樣的狀況實屬難得,所以當他走進教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講台上,老師也難掩驚奇地問;「羅沐馳,你今天怎麼遲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