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黃千千
沒想到在喪夫十年之後，大兒子和大媳婦在一場空難中雙雙喪生，獨留下一雙年幼的孫子──雷明和雷偉。
二兒子雷天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論資質和才學都比不上已經過世的大兒子。直到現在，雷奶奶仍高掛董事長兼總經理的頭銜，更是掌控大權，絲毫不肯將權力交付給第二代。
至於高齡才生下的小兒子，那個只比雷明大兩歲、雷明卻得喊他一聲小叔叔的雷陽，他正滯留美國不歸。
因為雷奶奶的固執及不思變通，經過七。年代的經濟榮景到八。年代的全面西進，雷門企業卻沒有趕上這一波的產業變化，從當年員工兩三千人的飲料王國，到如今只剩下員工四百人，守住這一個岌岌可危的老舊產業。
雷奶奶也知道自己老了，她已經著手規畫要交出大權，將沉重的棒子交給年輕一代，否則雷門在她手中，只有死路一條。
她心裡唯一理想的接任著就是長孫雷明。
雷明完全遺傳到他父親的聰明才智，從小的學業成績都名列前茅，而談吐氣質更有紳士風範，情緒內斂、成熟穩重，是老師眼中的超級好學生，是雷奶奶眼裡的好孫子。
只是，雷天雖然沒有才能，目前只能擔任廠長這樣的職務，但雷天及雷天老婆的企圖心卻是非常明顯，如果貿然將公司交給雷明，對雷明絕對是非常大的阻力。
雷奶奶費盡心血苦心栽培長孫，期望他能將垂死的雷門重振往日威風，先排除雷天一家人不說，一個才二十出頭的田葳葳，就徹底破壞了她對雷明的期待及計畫。
在雷奶奶的計畫裡，至少要找到門當戶對的女人才配得起雷明，不但對雷門有幫助，甚至還可以提升社會地位及雷明的形象。
如果田葳葳有替雷家生下曾孫也就算了，可是田葳葳單薄的身體，連孩子都保不住，這讓雷奶奶對她是更氣更恨。
晚餐的餐桌上，氣氛很凝重，因為田葳葳缺席了。
已經搬離別墅的雷天，今晚帶著老婆特地回家來用餐。
「雷明，葳葳呢？」雷天問著，眼神有著看戲的模樣。
「二叔，葳葳身體有些不舒服。」雷明回答得簡單扼要，既不失禮也不熱絡。
「之前流產，身體還沒養好嗎？」雷天的老婆故意提起這個傷心事。
二叔和二嬸防雷明像防小人一樣，因為雷明是雷奶奶的最愛，萬一雷明繼任大權，那他們這幾年的辛苦不就付之一炬……
「整天在家沒事做，還保不住小孩，真是沒用！」一提到這，雷奶奶心頭就有氣。
雷明沒說話，靜靜的吃著飯。
「是呀，這可是雷家第一個曾孫呀。媽，可能葳葳的家境不好，從小就吃得不夠營養，才會保不住孩子。」雷天話說得很酸，還不時用眼尾瞟看雷明，期待雷明有任何激烈的反應。
「我當初第一眼見到她，就不喜歡她那麼瘦。那個女人很有心機，趕都趕不走，真是死皮賴臉。」雷奶奶忍不住歎了氣。
「媽，也許她是要錢，給她一大筆錢，她就會走了。」雷天說。
「唉呀，老公，葳葳是雷明的老婆，想必雷明很喜歡葳葳，你這個長輩怎麼可以出這樣的餿主意。」雷天的老婆故意斥責。
明眼人都知道雷奶奶不喜歡田葳葳，要是雷明可以為了田葳葳而和奶奶鬧翻，那漁翁得利者就一定是二叔一家四口。
雷奶奶盯著雷明看。「雷明，去跟葳葳談談，看她要多少的贍養費，把事情快點解決。」
「奶奶。」雷明擱下碗筷，挪了挪鼻樑上的眼鏡。「我不會跟葳葳離婚的。」他的語氣堅定。
「為什麼？你都已經跟葳葳分房睡了，你若覺得不好意思擔，那奶奶來提。你總不能一輩子跟那種女人耗吧？」就算當惡人，雷奶奶也決定要把田葳葳給趕出門去。
「奶奶，先吃飯吧，飯菜涼了就不好吃。」雷明替奶奶的碗裡夾了奶奶最愛的翠炒茄子。
眼見這個話題談不下去，雷天的老婆又開了另一個話題。「那雷偉呢？還是整天游手好閒、三更半夜才回來嗎？」
雷偉是小雷明兩歲的弟弟，從小乖張叛逆、個性反骨，雷奶奶要他往東他就偏偏往西，是雷奶奶最頭痛的一個孫子。
「不提雷偉那個混蛋小子，倒是你，得好好說說雷強，他已經當兵回來了，叫他繼續去攻讀碩士，雷家能夠成材的子孫不多了。」雷奶奶動了筷子，吃了香濃的笳子。
雷奶奶嘴裡的雷強正是雷天的長子。雷天瞟看了老婆一眼，示意她別再多嘴。
原本想以生病理由避掉這場人多的飯局，後來怕失禮還是轉進餐廳的田葳葳，站在客廳的牆角邊，偷聽到了雷家人的對話。
原來她像是蟑螂、老鼠般趕都趕不走呀。
她怎麼會讓自己活到這麼卑微的地步？
她家裡雖然沒錢沒勢，但她至少是爸媽的心肝寶貝、掌上明珠，如果讓爸媽知道她是進到雷家來吃苦受罪，他們一定會捨不得的。
看似豪門大宅，卻比監獄還要監獄。
她癡心愛戀的男人，雖然不會跟她離婚，但從他的一言一行、冷漠相待，他還是盼望她能主動提離婚吧？
以他高尚的品格、紳士的風範，他根本不想做出負心漢這樣讓人攻擊的事，既然如此，不用等到雷奶奶出馬，她該有自知之明。
只是，她不捨呀。
縱然不捨，她還是要捨。就結束這段沒有感情、荒唐到極點的婚姻吧。
第三章
陰霾的天際，冷風呼呼地吹，站在落地窗前的陽台外，田葳葳感受著寒流的威力。
傍晚五點，天空已經黑得如潑了墨似的，也猶如她悲傷的心情，而她的眼淚更是不知不覺又淌了下來。
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從小到大，她都樂天達觀，把吃苦當吃補，可是這樣的日子，就算她想忍耐，她也無法說服自己再忍耐下去。
這時，雷明的車子駛進了車庫。連星期六，他都工作到這時候才回家。
她從陽台走回房間，再走到房門口打開房門，就這麼倚站在房門邊，等著雷明上樓。
一幕幕往事不斷在她腦海裡浮現。她被愛情給沖昏了頭，才會盲目到什麼都看不清楚，一心只想當雷明的新娘。
當結婚的大大小小事情，他都委託秘書來跟她洽談時，連挑選戒指、禮服，她都是自己一手包辦，她想那是因為他太忙了。
當他只是意思意思來拜訪她的父母，連椅子都沒有坐熱，就匆匆離開她那窄小的家時，她還是在家人面前為他找了太忙的借口。
當他不願意公開宴客、不願拍婚紗照，只願在小小教堂舉行婚禮時，她依舊認為他太忙了，忙到沒空籌備婚禮。
當他的家人只有二叔和二嬸及弟弟出席婚禮時，她的家人竊竊私語為她抱不平時，她還是認為他一定有他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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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以她懷孕為由，沒有蜜月旅行、沒有浪漫晚餐，她還是認為他是貼心的在為她著想。
她以為，她可以和他共組小家庭，可是她卻得住進這棟冷到不但沒有人味、還像是壓力鍋的豪宅裡。
她以為，她可以繼續留在田園工作，可是雷奶奶卻要她遵守三從四德，要她乖乖待在家裡。
一切的一切，她都以愛他為前提，為了跟他相愛，她當個只有耳朵卻不能有聲音的乖乖牌。
她忍受雷奶奶對她的冷言冷語、對她身份的歧視、對她未婚懷孕的嘲弄，她為的還是雷明。
她因為愛他，所以甘願為了他，努力做好雷家媳婦，努力討好苛刻的雷奶奶。
之前，他還天天和她同睡一個房、同睡一張床，雖然他的話依然不多，但她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對她的關心。
可是就在她不小心流產之後，他就以她身體不適為由跟她分房睡了。
那個來不及孕育成形的孩子，就這麼胎死腹中，沒有任何心跳來證明孩子的存在。
雷奶奶怪她身體太單薄；雷明雖不曾怪她，甚至在她流產時，日夜照顧她；可是以他日漸疏離的態度，她知道他心裡還是怨她的。
她何嘗願意流失這個孩子，那可是她的心頭肉。
也許是她的日子太難熬，她的孩子也不願在這樣的家庭出生，更不願成為她日後的負擔。
雷明一走上樓，就注意到了站在門邊的田葳葳。
「葳葳？」一看她那藏不住表情的小臉，他知道她有事情找他。
「雷明，我可以耽誤你幾分鐘嗎？」什麼時候，她跟自己的老公說話，客氣得好像陌生人一樣？
「嗯。」雷明點頭，率先走回自己書房兼睡覺的房間。
她跟著他進門，在一張單人小沙發上坐下。
「什麼事？」他邊脫掉西裝外套邊問。
「我們離婚吧。」她以為自己會很激動，她以為「離婚」這兩個字會很難說出口，沒想到她可以說得這麼無情無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