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琵乃
很多事情正往有些奇妙的方向走。
有時候她的視線會不自覺地跟著衛欲遠轉;兩人在鬥嘴時,是還不至於心跳加速啦,不過就是會想偷偷微笑。她偶爾會想,如果那時有一面鏡子的話,她會不會想一拳揍飛鏡內笑得詭異的那個女人——也就是她本人。
總之,事情有點異常,卻又不是很複雜。因為常走在一起的關係,學生間開始把她和衛欲遠配成一對。較調皮的學生還會直接戲稱他向師丈!當然,沒人敢在她面前叫她衛師母。
孫美田還是會來找她聊聊衛欲遠,她們兩人的關係也沒什麼改變,這是孫美思一直在強調的。不過她們本來是什麼關係?她也不是很清楚。
向近凌的小班長跑到她身旁,朝氣蓬勃地大叫:
「老師!衛老師問你要不要上場一起打球?他說他誠摯邀請你。」
她用面紙拭掉臉頰旁的汗珠,擺擺手直接拒絕;「去告訴衛老師,說我好熱,當然不要。」正是天真快樂沒煩惱的年歲,在太陽下盡情揮灑,她雖羨慕,卻不打算加入。
小男生咚咚咚地跑回到正跳起攔下球的衛欲遠旁邊,大聲說:「老師說她好熱,當然不要!」
「去告訴你們老師,不運動會變胖又變老唷。」衛欲遠淺笑地盯視著隔了一個球場的向近凌,她那頂遮陽帽讓他只看得見她的下巴,還有那微微嘟囔著的櫻唇。
「老……師,衛老師說……你這樣會變胖又變老唷!」小男生跑起第二趟,開始有些喘。
「跟他說,要他管!他那樣拚命打球才要小心一把老骨頭散掉咧。」
「老師,句子太長我記不起來!」
「不管,就照著念。」向近凌重複了幾遍,讓小班長背起來之後,就讓他再咚咚咚地跑去球場。
小男生好不容易又跑回衛欲遠身邊。身體彎下,手撐住膝蓋,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後才對他說:
「老師……叫你才要小心一把老骨頭散掉!」
「你去告訴她,我正值年輕,一點也不老。」
「喔。」他又咚咚咚地往向近凌跑去。
「老……師……衛老師說……他很年輕!」好累!快不行了!老師他們幹嘛不直接面對面說話啊?
哼!年輕?他確定嗎?向近凌訕笑了下。
「叫他不要明明快熱昏了還硬撐。」
「老師,你可不可以換人去?我好累喔。」小班長蹲了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他跑好多趟了吔,他才快要熱昏了!
「我才不要動,叫衛老師自己走過來。」她拒絕離開這草叢旁僅有的微弱涼蔭,曬黑了可是要花很多時間才能白得回來,雖然她從未黑過。
衛欲遠看見向近凌開始替苦命的小班長扇涼,就知道她是絕對不會過來找他了。於是,他跨步走向她,把手上的運動飲料遞給認真傳訊的小班長,跟著坐到向近凌身旁。
「怎麼不一起打球?」他問。
「因為我想變成又老又胖。」向近凌瞧了衛欲遠一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他盯著她曬得嫣紅的雙頰笑道:
「你還有一大段距離。」
「謝謝你的讚美。不過這也是事實。」她坦然接受。
「明天的籃球賽我們要約幾點?」
明後天有縣內的小學男籃比賽,他們兩個和訓育組長都得到場。衛欲遠和訓育組長會各開一輛車載學生。他要負責接向近凌,因為向近凌對這裡的路熟;不過她不敢開借來的箱型車到處走,所以由衛欲遠擔任駕駛。
她曾提議讓她開自己復活的粉紅轎車,衛欲遠則開那輛他趁著假日回北部開下來的休旅車接送學生。不過這提議立即遭到衛欲遠駁回,他說這樣會耗用太多停車位。
向近凌說不過他,只好成為衛欲遠專用的人腦地圖。
「七點好了。比賽十點開始,八點到差不多。」她分析路途距離之後,給了經過詳細計算後的答案。
為了明天的比賽,她特地把家教課挪到星期日晚上。哼,校隊最好是打出好成績。向近凌惡狠狠地想。
衛欲遠注意著向近凌的表情,低聲判斷:
「你現在該不會是在想,如果比賽成績不好,你就馬上走人吧?」
「沒錯,我就是這麼想。」向近凌露出天真無害的笑容。
衛欲遠不當一回事的淺笑。
他知道向近凌不是那種人,她可能會拿皮鞭激勵威脅小球員,卻不會做置之不顧的事。認識越久,才發現向近凌的態度嚴格歸嚴格,對學生卻疼愛有加;而她火爆的脾氣也不會無緣無故對學生發作。她說小孩的判斷力還不夠成熟,她是會生氣,但不會大吼大叫,有氣勢管得住才是重點。所以她也不可能做會傷學生自尊心的事。
「那好,我會傳達下去。需要我去你家載你嗎?」他樂意之至。大清早就能拜訪佳人香閨是件愉快的事。
向近凌想了想後搖頭拒絕。「不用了。我可以開我的小粉紅來學校集合。」
衛欲遠沒有多做堅持。
他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跟她耗,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還沒有把道路位置弄得很熟,實在不敢保證自己能順利接到向近凌。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向來是如此。
下課鈴響後,他們並肩走回教室,一路上沒有多說話。衛欲遠享受著兩人間難得的靜謐,壓抑住想要牽她手的慾望。
他發現隨著時間的增長,他想要靠近她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還沒走回教室,向近凌班上的小鬼頭就急急忙忙地衝了出來,「老師、老師」地大聲喊著。
「誰准你們在走廊上奔跑的?」向近凌不悅地擰眉警告。
天氣熱,她的火氣也很容易高張。交代過的事還需要她再三提醒,所以她直接省略了好言相勸這一步驟。學生們在她凶巴巴的注視下敏捷地改成慢步行走,但小嘴還是哇哇嚷叫著。
「老師,教室有一束好大的百合花喔!」小女生們驚艷地說。
「好香吔!是你男朋友送的嗎?」男生們興致高昂地問著。
「可是老師從來沒說過她有男朋友啊。」女生們疑惑地眨著眼睛。
班長理所當然地對同學們閃了一記白眼。「廢話!那是因為沒人敢問。又不是不想活了,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啊?」
他口中的「太歲」彎起手指敲了下他的頭,眉頭間像打了千個結般。
百合花?她生日早過了,情人節則還久得很,而且,她也沒有情人啊,哪來的花?向近凌邊猜想邊走進教室,沒有注意到身旁還有一個眉宇間也擰成一團的男人。
等到向近凌抽出花束中的卡片後,她眉間的結似乎已緊得打不開了。
很好。溫子堡是誰啊?她認識這號人物嗎?向近凌咬著唇瓣,用力地想從腦海中搜索出一點印象。
可惜的是,經過「用力」想、努力想之後仍是一丁點線索都沒有。她索性放棄。
愉快地抱起花束嗅了嗅,淡雅的花香深入脾肺。輕輕暈開了她的笑容。收到花基本上是件令人愉悅的事,至少她不反感;而摘下的百合也只剩幾天的時間可以維持美麗,所以不需要浪費,因此她坦率地欣賞讚歎。
何況她根本不認識送花的人,即使要退,也不知道從何著手,那就省省麻煩吧。
向近凌的微笑全入了衛欲遠眼中。他悶不作聲地離開孝班門口,僵硬地走回隔壁教室。
俊逸的臉沉了下來。衛欲遠發現自己在意的程度遠遠超過了自己的認知。知道向近凌可能另有追求者的事實雖不意外卻讓他很不開心,他決定不再被動的和她慢慢耗:如果這個女人得要好一陣子才能愛上他,那他的動作最好越快越好。
放學後,衛欲遠還來不及抓住向近凌,她人就不見蹤影了。他走往教師辦公室尋找,左顧右盼、東張西望,忽然間,他瞧見了那束礙眼的百合。
衛欲遠直直地改朝那束花,還有花後的人走去,發現那雙手似乎正小心翼翼地捧抱著花束,這讓他胃裡湧上一股酸意。
「你這麼喜歡這束百合啊?」衛欲遠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充滿了濃濃的酸味,活像是一瓶走動式的特大瓶醋罐。
「對啊,這花好漂亮。」花束後傳來笑吟吟的聲音。
向近凌會不會笑得太開心了點?他低冷地抿嘴。
向近凌?向近凌的聲音怎麼變老了?衛欲遠懷疑地用手撥開幾朵百合;看向後面那個被遮蓋住的人兒——
「劉阿姨!」他驚訝地揚聲叫道。
老天!怎麼是學校的工友阿姨……
「衛老師,我正要走回家啦。」劉阿姨操著台灣國語親切地說;「剛剛我請向老師拿一袋我孫子滿月的油飯回家吃,她就送我一大束花喔,說可以拿回去給我媳婦啦。真的很漂亮對不對?」
衛欲遠尷尬地點頭猛笑。「恭喜你孫子滿月喔,劉阿姨。」。「謝謝、謝謝,那我走了喔,辦公室還有油飯,衛老師你也快去吃。」劉阿姨說完後便開心地捧著花回家,留下滿臉僵笑的衛欲遠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