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羅月
杜爾尋著急地問主治醫生,既然手術順利,為什麼杜柏松卻仍然沒醒?而且還必須住在加護病房裡?
主治醫生耐心解釋這是因為通常動了腦部手術的病人不一定會馬上甦醒,一般都要住進加護病房裡觀察,等到醒來後狀況一切穩定,就能轉入普通病房了。
今天是杜柏松住在加護病房的第二天了,鬆了口氣之後的杜爾尋卻有些恍神,呆坐在加護病房外,鮮少開口說話。
閔彩兒提了早餐回來,看見的就是這個模樣的杜爾尋。
經過一天的調整之後,她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不少,尤其在聽見杜柏松安然無恙後,她的精神總算回來了。
「杜爾尋,你吃點東西吧。」閔彩兒站在他面前,語調輕快,希望能讓杜爾尋放輕鬆些。「我買了豆漿和米漿喔,還有蛋餅、饅頭、包子……
好好吃喔。」
坐在椅子上的杜爾尋忽然一把抱住閔彩兒,整張臉貼著她的腹部。
「怎麼啦?爺爺沒事啦,醫生說他現在只是在觀察而已啊。」閔彩兒微笑,像安撫小孩似的伸手輕撫他的頭。
「唔唔……」杜爾尋悶哼。
「別擔心,爺爺沒事了啊。而且你爸媽已經在樓下了,他們馬上就會上來。」昨天夜裡她透過層層管道總算是聯繫上人正在台東遊山玩水的杜瑞揚夫妻;接到消息後,他們連忙從台東趕回台北。
說人人到,杜瑞揚和倪鳳急促的腳步聲從加護病房外的長廊遠遠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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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了兩天之後,杜柏松總算清醒了;雖然精神狀況還不算太好,但能醒過來杜家人就心滿意足了。目前就等醫生判斷,若狀況良好,便可以馬上轉進個人病房。
「大早,杜瑞揚就高高興興地隨護士小姐去辦理個人VIP病房申請。
聽到杜柏松沒事之後,杜爾尋和閔彩兒馬上被倪鳳趕回家,命令他們得好好休息補個眠,睡飽了,精神好了,再來看杜柏松。
也的確,連續兩天未合眼的杜爾尋和閔彩兒著實累了。
「你媽叫我一定要看你睡著才可以喔。」回到家之後,閔彩兒像個管家婆似的隨杜爾尋進了房間。雖然這是她第一次進杜爾尋房間,但她根本沒心思想這麼多,只怕杜爾尋會累過頭。這兩天,她至少會趁空檔在醫院打個盹,回家替杜柏松整理衣物時也睡了幾個鐘頭,杜爾尋卻是連瞇也沒瞇一下。
盟洗完後,杜爾尋馬上鑽進被窩裡。看到杜爾尋疲倦的神色,閔彩兒的心倏地放柔軟,在床邊溫柔地替他拉拉被子。
「你明明很關心爺爺,為什麼剛才爺爺醒了卻又不進去看他?」閔彩兒柔聲問,不明白為什麼剛才在醫院裡杜爾尋堅持不進去看杜柏松。
杜爾尋閉上眼,搖搖頭。
「好吧,你好好休息。」也許他心裡還有一些對杜柏松的心結仍未解吧。
說完話,閔彩兒自床邊站起,打個呵欠,準備回房間補眠。
閔彩兒還來不及走離,杜爾尋卻突然自棉被下伸出手,拉住她纖細的手腕。
「陪我。」杜爾尋的聲音低沉沙啞。
話說完,也不給閔彩兒考慮或拒絕的機會,猛力一拉,順勢帶進他懷裡。
杜爾尋緊緊的抱住閔彩兒,將下巴輕輕擱在閔彩兒頭上。
閔彩兒有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然而她也累了,不想再去思考太多。輕歎口氣,閔彩兒調整了一個最舒服的角度,偎進他懷裡,伸出雙手環抱住他沒有一絲贅肉的腰。
「爺爺從小就漠視我,可能是因為我老爸老媽都是浪漫的藝術家吧。」本來閔彩兒以為杜爾尋已經睡了,但一會之後,他的聲音卻突然在黑暗中響起。
「老爸沒有用激烈的方式反抗爺爺,卻非常堅持自己的喜好,堅決不接爺爺龐大的國際家族事業。這樣柔性的反抗反倒讓爺爺大為震怒,自此之後對老爸老媽百般刁難。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討爺爺歡心,因為我跟老爸老媽一樣不愛數字只愛畫畫。」杜爾尋在黑暗中輕歎一口氣。
「幾年下來,愛好自由的老媽在這種嚴肅而冷漠的環境下幾乎喘不過氣。我還記得我五歲那年,老媽抱著我哭著說她要回非洲畫獅子老虎,要我留下來聽爸爸爺爺的話,乖乖地當家族事業的繼承人。後來老媽真的走了,把老爸和我就這樣丟下。
「但,奇異的,當時年紀小小的我一點也不恨老媽,只氣爺爺為什麼不讓老媽畫獅子老虎,每次看到我的圖畫也只會一張張撕掉。我知道老爸好幾次跪著求爺爺放他去找老媽,但爺爺鐵了心,就是不願意放他走。自此之後,我和他就隔了一道距離。他愈想培養我當他的繼承人,我偏背道而行,甚至騙他到台灣學中文和管理,其實是偷偷轉系變成織品設計系的學生。
「他知道之後當然大為震怒,大概只差沒有跟我斷絕關係吧。」黑暗中。杜爾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澀。
「老媽離開台灣的那幾年,我知道老爸和老媽一直有聯絡,因為老爸經常透露老媽在南非的消息給我。老爸似乎也有計畫地希望我在三十歲時接下家族事業,之後準備到南非跟老媽在當地定居。可沒想到就在我到台灣的第一年,南非那邊傳來政局動盪的消息。更嚴重的事發生了,老媽在一次意外當中被流彈攻擊,腿部中了兩顆子彈。」
黑暗中,閔彩兒倒抽了口氣,難不成倪鳳的腳會一跛一跛就是因為那一次的流彈……
「老爸知道後幾乎發狂,當天就想飛南非去看我媽。不過,當然被我那冷血的爺爺給阻止了;他百般刁難,就是不讓我爸去見我媽。而南非那邊傳來的消息也愈來愈糟,我媽的腿傷似乎沒有受到妥善的照顧,再拖下去恐怕會有截肢的可能。
「這下子老爸再也管不了什麼父子親情了,想盡辦法脫離了爺爺的掌控,也不管南非的政局如何不穩,當晚就飛往南非。到了南非之後,當機立斷將我媽轉到美國,拜託我大伯的人脈安排最頂尖的醫療團隊為我媽治療。但,你知道嗎?連這個我爺爺都要插手阻止。我媽的腿就這樣被擱著,大家都震懾於我爺爺的勢力,連醫生都不敢動刀。後來是老爸哭著跪求大伯幫忙,我大伯心軟之下,才請人偷渡了醫生為我媽動刀。我老媽總算是保住了一條腿,免去截肢的命運。不過,就像你現在看到的,我媽的腿已經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了,甚至天氣一變化,她就痛得幾乎暈厥。」思及此,杜爾尋再也忍不住怒氣。
「這也就是為了什麼我會這麼恨我爺爺的原因。我一直想不透,為什麼他會這麼冷血?如果當初他不要百般阻撓,我媽也不會這樣,我的童年也不會缺少了一份母愛。於是,我處處跟他作對,計畫在三十歲前脫離家族的陰影,開創屬於自己的事業,目的就是要讓他知道,不是任何人的人生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腦海中依稀可見杜爾尋那無力又憤怒的情緒,閔彩兒的淚水悄悄濡濕了他的衣襟。
「但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我恨他、很恨他的……可是為什麼聽見他倒下我會這麼……這麼……痛苦。為什麼?我好恨他為什麼不曾正視過我的努力。我好恨他為什麼要漠視老爸老媽對他的慇勤奉獻?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會難過?」緊緊抱著閔彩兒,杜爾尋的聲音聽起來壓抑又憤怒,就像一隻負傷的野獸般。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閔彩兒挪移身體,直到對上了他的眸。
平時意氣風發的咖啡色眼眸此時看起來竟是這麼黯淡、挫敗。
「其實爺爺很愛你的,只是他不知道怎麼表達。你知道嗎?爺爺跟我談起你時總是好快樂。你沒注意到,爺爺已經老了,再怎麼強勢,他也只是一個老人罷了。他也會害怕媳婦、兒子一個個離開他啊,然後他最疼愛的孫子又要離開他,他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直對你發脾氣,像個小孩似的希望你注意到他。」
「是嗎?」杜爾尋低喃,有些疲倦地微瞇起眼睛。
「是啊。你知不知道後來你爸媽回到爺爺身邊他有多高興!其實私底下他常跟我說,最貼心的就是這一雙兒子、媳婦了,真的!而且爺爺私底下總是不經意的讚歎你一身的才華都是遺傳自父母,我聽得出他的口氣好驕傲。真的!」
閔彩兒的聲音奇異的安撫了杜爾尋曾經因為杜柏松的固執而受傷的心。
當杜柏松倒下,他才知道原來隨著時間的過去,他其實已經沒有那麼恨了;連他父母都可以完全不計前嫌,他這個做人兒子、孫子的又有什麼好記限的。
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般,杜爾尋在朦朧之中看見躺在他身邊的女人,美得像個天使,心想,一定是上天派她來消除他心中沉積多年的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