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季潔
眾人的腳步皆因為聽見大熊的話而頓住,十來雙眼睛全直勾勾看著這出乎意料的事情發展。
鬼船本身便處在正邪不明的界定裡,他們雖不是海盜,但「閒事莫管」卻是他們的船規,如今這小姑娘卻挑釁了「嘯夜鬼船」的規定。
「有意思極了。」感覺到煙硝瀰漫的火藥味,巫循挑眉笑道。
「這可不好玩,外海的海水溫度可不比中原的海域溫暖。」法羅朗好整以暇地說,聲調不高不低,正巧落入司空禹耳底。
「難得,小姑娘有不讓鬚眉的氣魄!」大熊完全處在狀況外,眼底進出激賞,只差沒為水蘊霞的舉動拍手叫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嗓音落入耳底,司空禹眉頭緊皺,深邃難測的眸子燃著風暴。「我會讓她知道不聽話的下場!」
在眾目睽睽下,他跟著縱身躍入黑若水墨的冷冽海水中。
瞧著頭兒的反應,大熊頂了頂法羅朗的肩,唔……正確來說,是他的個兒只能頂到法羅朗的手臂,喜不自勝道:「朗叔,你的頭兒長大了,有心愛的姑娘了!」
法羅朗淡淡一笑,心中感觸萬千地說:「若真能找到真心相待的姑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些年他謹遵公主的托付,一手帶大司空禹,眨眼間竟過了十多年。當年情景歷歷在目,法朗羅不勝唏噓的感歎。
「我先去煮鍋薑湯候著好了。」廷少詠見狀,當場下了決定。
「好好,順便把咱兒今早叉到的鬼頭刀加進薑湯裡,滋味一定忒好。」大熊喜孜孜地附和。
巫循白了他一眼道:「喂!太享受了吧!」
大熊攬著他的肩頭啐了一聲。「講那什麼話,魚肉薑湯最補了,喝了可是熱呼呼、暖烘烘……」
「我不用你來宣揚我的廚藝。」廷少詠聞言翻了翻眼,差點沒把煮湯用的杓子賞給他。
「還是先備著毯子,這天氣還是馬虎不得。」巫循喃著,私心希望頭兒同這姑娘別再吵吵鬧鬧增加他的負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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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卻船上鬧哄哄的氣氛,水蘊霞一泅人海中,便發現海水的溫度比中原的海域更冷上幾分。
所幸從小經過海女的訓練,讓她除了學過一些呼息吐納的功夫、能在水中長時間潛泳外,健壯的身子骨更是較一般女子能抵禦酷寒。
所以縱使腿上的傷未完全痊癒,她迅捷的身形還是略勝司空禹一籌。
水蘊霞終於游到船邊,焚燬殘損的船體還透著零星的火光,船身靜靜地隨波蕩漾,在沉靜的星空下益發讓人覺得淒冷。
這窒人的沉靜,水蘊霞隱約可猜到情況應該不樂觀。
在她攀上繩梯正準備上船時,司空禹卻猛地拉住她的腳踝制止道:「不用上去了。」
他神出鬼沒地出現,陡硬的語氣比海水還冷。
「你大可不必跟上來!」她怔了怔,掩下眸中乍見到他的驚訝,賭氣地撐起身子上了船。
司空禹跟在她身後上了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陪著她瞎鬧瞠渾水。
「遲了。」隨著她四處觀看,司空禹耐心終於耗盡。
「我知道。」她走到舷梯邊,因為瞥見婦人慘死的模樣,倒抽了一口氣。
「唉!」
一聲歎息逸出,司空禹將她帶入懷裡,不讓那慘狀映入她眼底。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利眸凌厲地掠過已半毀的船,他沉沉地開口。
水蘊霞的心情本已低落,再聽到他薄冷的嗓音,胸口的悶氣一股勁地全湧到喉間,教她怎麼也吞嚥不下。
「都是你、都是你!」水蘊霞突然抬起頭瞪著他,拽住他的領口,費力地嘶嚷著,一雙纖臂因氣忿顯得格外有勁。
她明明有機會可以救這女人的,卻因為他不同意而喪失了救人的機會。她當時何必同他爭論?何必勉強他?
思及此,水蘊霞沮喪地鬆開手,心被一股莫名的落寞攫住。她根本不該奢望司空禹會因為她而做出任何改變。
司空禹感覺到她的低落,巨掌落在她的纖肩上。「我只是一個不想沾染俗事的凡人,你要說我自私也好、冷血也罷,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淡淡地說,紫藍的深眸驟轉成降至冰點的灰藍。
為什麼?水蘊霞仰首看著他在月光下的俊逸臉龐,卻看不透他的任何情緒。
他眼眸裡明明有著悲傷,但為什麼顯露在外的卻是滿不在乎的冷漠?
「我不懂……」她喃著,瑕白的臉上佈滿因他而起的迷惑。
司空禹嘲弄地揚了揚唇,厚實的大手輕撫著她的芙頰。「不用懂,這世間本來就有太多費解的事……不要自尋煩惱。」
水蘊霞懊惱地拉開他的手警告道:「你的手再不規矩,我會廢了它!」
他手上的厚繭伴著灼熱的氣息落在她頰上,引起一陣過度親密的酥麻,她不愛這種因他而起的失控感覺。
司空禹聳聳肩,彷彿早已習慣她威脅的語調。
莫名地,他就是眷戀起她的一顰一笑,而且肢體比心誠實,總搶先一步順應心裡的想法偷丁香。
他唇邊浮著難解的笑容,水蘊霞仰首看著他恢復正常的紫藍深眸,再次切入正題。「所以遇上這種事也不插手?」
看來不同她解釋清楚,她不會善罷干休。
「『閒事莫管』是船規之一。」司空禹言簡意賅地解釋道。
閒事莫管……水蘊霞反覆思量著他所謂「閒事莫管」的定義。
不可思議的,他這種淡然看世間的人生觀竟加深了她想多瞭解他的衝動。
她的疑問尚未得到結論,司空禹卻擰眉凌厲的看著她。「你食言了!」
「什麼?」面對他突然冷硬的臉龐,水蘊霞表情迷茫地蹙起秀眉。
「你說過不在我面前做跳海的蠢事!」
沒料到他會如此介意,水蘊霞似笑非笑地瞪著他。「只要你不阻止我救人,我就不會跳了,所以錯在你!」
司空禹眸光一閃,卻不願抹去她此時眸間流轉的光彩,忍耐地道:「不准再有下一次。」
「如果真有下一次,我希望結果不要是遺憾。」她抿了抿唇,悲傷地歎息。
司空禹眺著遠方,只要一思及父母被逼死的那一段過去,複雜的情緒總讓他不平靜。
海風漸揚,他回過神問。「要回去了嗎?」
水蘊霞還沒應答,船上被火祝融的主桅桿受不了淺浪擺盪,與脫落的主帆筆直朝她的方向傾倒。
她仰頭望著朝她擊來的重物,一時間反應不過地杵在原地。
「小心!」
千鈞一髮之際,司空禹倏地推開她,與她雙雙滾至船側舷板,幸運地躲開被桅桿擊中的命運。
水蘊霞驚悸的看著桅桿往海中傾沒後,暗鬆了口氣。
「你可以放開我了!」
一感覺到他健碩的身軀壓覆在她身上,水蘊霞有些扭捏的移了移身體,試圖拉開兩人過分貼近的距離。
怎料,她連喚了數聲,司空禹依然是動也不動地伏在她身上。
四周陷入一陣死寂,風聲、浪潮益發清晰地在耳畔迴盪。
「司空禹!」水蘊霞心一涼,用力推了推他的肩。
「船或許快沉了,我們得趕快離開……」
他受傷了嗎?被桅桿打昏了?腦子不受控制地奔馳過許多可能,當手心撫上一股黏熱的熱意時,她抽回手怔愣地看著掌心上的鮮血。
她忘了,司空禹被她咬傷的地方還沒上藥。
原本稍稍癒合的傷口已經止住血,這傷口鐵定是經過剛才的衝擊,再扯裂開滲出鮮血。
愧疚再一次蔓延,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咬傷他的。
就在眼角要為他擠出一滴淚時,司空禹沉然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頭一回感覺到你的嗓門這麼大。」
俊臉貼在她的肩窩處,鼻息繾綣著她身上的清香,再一次,他的心起了騷動。
「你沒事?」水蘊霞疑惑地眨了眨眼,懸在眶邊的眼淚帶出憐人的氣息。
「有事。」她的反應讓他心神蕩漾,司空禹揚起嘴角,伸手握住她的右手。「不過,我該感謝你還在乎我的生死。」
方才船桅倒下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倍受震撼地忘了呼吸。
那一刻,他知道他愛上她了,從渴望學寫她名字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的心就如同當初爹遇上娘一般,一旦心之所繫,便再也無法率然、無法不牽掛。
「你騙我!」水蘊霞氣憤難平地掄起拳頭,打著他。
雖然親眼目睹桅桿垂墜人海,但她還是免不了揣測,他是不是不小心被桅桿擊中。
而他竟還恣意看著她為他著急擔心?思及此,她又羞又窘又怒地想撕毀男人英俊的臉龐。
「我沒騙你,你咬的口子又流血了。」薄唇一抿,他露出無辜的表情。「生氣了?」司空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她側開頭不理他,渾然忘了兩人此時的動作有多曖昧。
他低喃,沉啞的語調在在顯示他的無辜。
「沒有?你的語氣可沖得很。」
水蘊霞聞言正打算掄起拳賞他一記時,大熊的嗓音落入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