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陳毓華
「我把手機號碼給你。」
「在包包裡,自己拿。」她手握方向盤,不想鬧人命。
厲晚濤苦笑。那幾天溫柔可人的孔初露肯定是錯覺,才兩天,輕舟已過萬重山,現在這個又是他剛剛認識時算盤精準的都會女郎了。
她可以勇敢,一個人跑到那麼偏遠的地方接他:可以堅強,就算迷路也不慌不忙:可以溫柔,看顧發燒的他,讓他錯覺以為那是媽媽溫柔的手。
令人費解的千面女郎。
他想挖掘,挖掘他這虛應故事的老婆究竟有多少種風情耐人尋味?
這點,厲晚濤很確定。
拿了她的手機,他把自己的號碼輸入。
車子到了大樓地下停車場。
別了卡,一路通行無阻。
七樓A,他久違的家。
一進玄關,他有點呆怔。
這是他的家嗎?乾淨是第一印象。
慢慢拼湊,發現剛結婚時急就章的桌椅擺設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樸實卻很有質感的佈置。
橄欖綠的沙發,蘋果綠紗幔,溫暖的色系卻不紊亂,漸層的色澤,這屋主有雙巧手。
一組杯子彩繪成各式各樣的仕女,就隨意擺在進門的鞋櫃上,或是金色鬈發的英國仕女,頂上的派對羽毛帽是杯蓋,還有杯耳掛上琳琅滿目大耳環的佛朗明哥女郎,紅磨坊拋媚眼的大胸脯女人,單單那兩個特別加工過,呼之欲出的波霸就夠嗆人的了。
他感興趣的拿起黑人鬈發的小男孩作品,那大咧的嘴,潔白的牙,純潔的眼睛,俏皮又生動。
「這些是哪來的?」
她有些靦腆。「這是我用壓克力原料還有麥克筆畫的,你覺得好看嗎?」雖然是半成品的東西。
「很有創意。」
「真的?」她先是有些得意,吐伸了下丁香小舌。「網路上給的評語還不錯,我上次一口氣賣了三組,不過因為都是手工,無法大量生產,有很多地方會因為我的想法變來變去,可是我的客戶們都很可愛,他們說都可以接受。」
這六個月她的成績斐然,她把批發回來、或是以前由國外帶回來卻賣不出去的貨品加工,然後放到網路上去賣,想不到反應極好,於是她就請了一個直屬學長替她架設網站,成立自己的部落格,每個月收入居然漸入佳境,比起她以前跑單幫的時候省時省工,充裕的時間就多生產出這麼多娃娃來了。
「我記得你是學美術設計的。」
「可是我對藝術、室內設計都有興趣。」
原來肥水在自家田地。
「你對造橋有興趣嗎?」
「那麼專業的東西我是不了啦,不過,我覺得橋樑設計師絕對是天才,不是普通人類。」
「這麼高評價?」
「因為我不懂啊,對不懂的東西我通常很虛心。」
他笑,愉悅的那種。
她略帶遺憾的說:「你的工作看起來就很複雜。」
「本來你把我當作跑業務的,這次我是什麼?」
「建築工地的工頭?」
真是奇怪,婚前,他惜話如金,現在變性啦?
有時聰慧,有時迷糊,有時天真,有時現實,都這麼久了,這女人還是不知道他是誰,不過,這樣好,他喜歡。
他敷衍的點頭。「你對工頭有意見?」
她一頭霧水。「為什麼要有意見?你不要覺得自卑,只要腳踏實地工作都是好頭路,不要計較工作的職稱是什麼。」
他確定這老婆是天兵。第一次當他跑業務,這次當他是監工,身為厲氏繼承人的他……啞口無言。
莫非她猜錯了?小心瞧著厲晚濤的臉色,孔初露重新振作,重整旗鼓,感覺好像在過五關一樣。「或者,你是建築師?」
他有雙欣長的手,她早該想到。
他偏了下頭。「可以算是,不成氣候,『小小』的公司而已.」撇開其它不談,太乙建設是他白手起家的事業體。
他對其它經營項目不感興趣,幸運的是父親的「公司」本來就聘有專業經理人打理著,長久以來的財務報表也在平穩的成長,他只要專心在他喜歡的設計跟建築方面就可以了。
他從六歲開始拿畫筆畫圖,畫的是舊金山金門大橋,七歲就立定志向要往這條路定,大學主修建築,副修經營管理,二十三歲拿到日本最嚴苛的桂冠建築大賞第一名,成為籐景雄二最得意的入門弟子,又過一年他轉往美國參加科羅拉多州皇家峽谷大橋的實際工程,設計出來的密佑高架橋得到法國諾曼第大橋設計師的青睞,聘入建築事務所成為首席設計建築師。
一路平步青雲,他在歐美各地成為建築史上最年輕又天才型的人才,各國莫不卯足了勁想對他挖角,直到密佑高架橋真正開工時,厲禹強卻因為心肌梗塞進了醫院,他匆促返台,這才發現曾幾何時在他眼中一向健康的父親老了。
不做他想,他全無留戀的結束國外所有工作,回來乖乖的當了一陣子的繼承人。
幾年來,太乙的重要性已經凌駕其它。
但在她眼中,他還是那個小上班族。
不要緊,他享受這樣的感覺。
「現在大環境不好,建設公司賺不了多少錢吧,以後別再匯錢給我了。」脫下鞋,她率先走進大廳,挑著不傷人的字眼婉轉的說,殊不知男人的自尊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撫平的。
「為什麼?」
「我好歹也有幾年工作經驗,不用你養。」
「不行!」這點他很堅持,他是男人,不養家不夠格叫男人。
不想一回來就跟他爭吵,孔初露只好翻翻白眼,拿包包進房間去。
男人吶,愛表現,隨他去,反正意思已經傳達到了。
弧形的單人沙發旁以漂流木當支架,上面是人家不要的裸女洗手台當作茶几,而以橫木充當半開放式的隔問,中央一缽素白的花瓶,毫無特色的它卻因為瓶腰上以黏土塑上盛放的大馬士革玫瑰,以及瓶匠處幾瓣艷紅整個艷麗閃亮了起來,又因為那玫瑰花捏得栩栩如生,會讓人錯覺那花會不會瞬間凋落。
她的作品很多樣化,厲晚濤猜那金屬圈造的大型立燈、地下的拼花磁磚都是她的作品。
她的生產力驚人。
他跟到房間門口,「客廳那些也是你的作品?」
她有些害羞,在衣櫃挑衣服的動作停頓了下來,點頭,「我閒著也是閒著,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要回來,剛好就拿房子來當實驗品,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希望你不會生氣。」
「不會,相反地,我覺得你很有藝術方面的天分,我公司有設計師的缺,你想去嗎?」
內舉不避親,只要是人才,他不會介意。
「不用了,我去會給你丟臉的。」每天要跟他面對面,她會有壓力,SOHO的生活還是比較適合她,想睡到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想工作到多晚就做多晚,最重要的是,她應付下來外面複雜的人事傾軋。
見她沒有意願,厲晚濤也不勉強。
「你到外面坐一下,我換個衣服。」
「你想換衣服就換,不用介意我。」
孔初露磨磨牙,拿了平常在家穿的棉T和棉裙進浴室去更衣。
換好衣服的她再出來一身清爽,本來披散的頭髮綁起翹翹的小馬尾,棉裙服貼的把她美好的體態淡淡勾勒出來。
她原本就四肢比例勻稱,這樣的穿著非常非常的適合她。
看見厲晚濤坐在床沿上,心神不定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孔初露視而不見的開始忙進忙出。
哪知道她一出來,跟屁蟲也跟著。
她先是從外面提進來一個沉重的塑膠袋,裡面裝的是她千里迢迢買回來的高山蔬菜。
這女人向來都這麼逞強嗎?不懂男人的肩膀是做什麼用的——還是,她壓根沒把他當男人看?
「我來。」
「你是病人,這些小事我來就好了。」她不以為意,把東西提進廚房。
她就非要這麼獨立不成嗎?
看起來,他要不有所表現,遲早會因為太過無用被掃地出門。
要重新拿回家中的主控權才可以。
「我又沒有整組壞光光,有什麼好休息的?!」他又不是易碎物品,盡量粗魯的使用絕對不會反抗。
於是,等孔初露從廚房出來,厲晚濤已經把其它的東西一口氣拿進來,示威似的走過她身邊放進廚房去了。
孔初露失笑。
真是孩子氣啊。
不過他剛剛那神情真好看。
不再自欺欺人,厲晚濤的確是英俊的男人。
以後,會有一段時間,兩人無可避免的要同在屋簷下,將來會怎樣,她想不出來,也不敢想。
唉,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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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對不起你,非常非常的對不起!」
鳩佔了鵲的巢,居心不良的鵲在暗自拍手叫好之後,面帶「委屈」的搬進了本就該屬於夫妻的主臥室。
「要你搬過來跟我睡真是對不起,今天就好,呃、明天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把東西清出來,還你乾淨的房間。」連連鞠躬,這只鳩還在良心不安的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