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清尊
為什麼要因為他們是凶獸,就視他們為毒瘤,非得除之而後快?
想到這裡,她的額心又隱隱作痛,忍不住抬起手觸摸滑膩的珍珠。
月讀在你即將完全成形之前,放入一顆沾滿仙氣的靈珠:它讓你的濁氣沒有辦法紮實凝固。
她愣愣地站著,想像著仍是黑髮的他,指間拈著珠子,穿透包裹著她的灰暗瘴幕,將珠子按向她的額心,嵌入一半。
那時的他,定是毫無情緒起伏,就像……在對待一顆石子或是一根木頭一樣。
萬一你不得不除時,只要取下珍珠,你就得死。
「……真讓人火大的一句話。」她咬住下唇,流洩著不滿的咕噥。
「夫、夫人……」身後,一名婢女追了出來。
人類的死纏爛打真令她反感,他們都聽不懂「滾遠點」這三個字代表什麼意思嗎?!
「做什麼?!」窮奇沒好氣地瞪她。
「……您不回去陪大王喝酒嗎?」
「不要。」
「……您不怕大王生氣?」
「不怕。」
「……您會失寵的。」
失寵?哼,她才不稀罕得到男人的寵愛,留在這裡,只是因為這裡有吃有喝又有張大床可以好好窩著睡,否則她早走了。
「夫人?」
「你如果只是想在我耳邊碎碎念,就滾回酒池肉林那邊去!」
婢女噤聲,不敢再囉哩囉唆,但仍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鈴、鈴、鈴……
玉足踩過一片又一片的七彩琉璃瓦。
鈴、鈴、鈴……
好聽的鈴聲,讓婢女不時往她的裙擺瞧去。紗裙下,隱約可見纖足上繫著金鈴,最近宮裡越來越多妃子也學起夫人的打扮——身著紅紗,裸足繫鈴,額心黏著珠玉翡翠,可就是學不到夫人一成味道,難怪大王對夫人如此寵愛。看在旁人眼中,夫人著實太恃寵而驕,這種擒獲男人心的手段偶爾為之還算可愛,若太常使用,磨光男人的耐性,難保夫人的下場不會變成冷宮裡一朵等待凋零的殘花。
她跟在夫人身邊多時,看著這一切,膽戰心驚,時常為夫人頂撞大王的言行捏把冷汗。
「夫、夫人。」
窮奇瞪向婢女。不是要她閉上嘴嗎?!
「貞貞說句心裡話,請夫人別生貞貞的氣,好嗎?」婢女怯生生地問。
「不好。」窮奇一點也不想聽她的心裡話。既然都知道會惹她生氣,那麼就甭說。
「……新鮮感是會膩的。」婢女小小聲道。見夫人沒接話要她縫上嘴,她以為夫人是默許了,又以嘀咕的音量說:「而且……一直到今天,大王都還沒有臨幸過夫人,這不是好情況,若能快些懷上龍胎,對夫人才有保障,夫人應該要主動親近大王……」而不是每回大王要擁抱她時閃得比誰都快,夜裡大王要留宿在她房內,她絕對會讓大王撲個空,燃著滿肚子慾火面對一屋子空蕩與黑暗,她卻不知道跑哪兒去,害得所有侍衛與婢女集體動員找她,整夜沒得好好睡。
「他敢碰我半根寒毛,我會擰斷他的脖子!」窮奇狠狠地瞪回婢女後頭一連串的勸說。
鏡花夫人,是幕阜王為她取的名號,說什麼人間難見此一絕色,她如鏡裡花般不實際而虛幻炫目。在他苦苦追問她的閨名未果,而她又不願意降貴紆尊地將「窮奇」兩字告訴那只人類,他便霸道獨斷地封她這個稱號。
反正叫什麼她都不在意,以後不想留在這兒,她就將那個名字拋棄在人界,隨便他愛叫去叫。
那男人,她不放在眼裡,更不可能放進心裡,想碰她,有一萬條命再來妄想吧!
她的防衛心極重,不允許有人靠她太近,野生的獸,不學家畜搖尾乞憐,從以前便一直如此,自然不會為一個人類男子破例。再說,她又不是那些對權力和財富有所求的女人,何必拿身軀換取男人的疼愛?這無關潔身自愛,也非貞操守節,就只是討厭她不喜歡的傢伙碰觸她,別說是身體了,連根頭髮她都不愛別人摸!
這樣的她,卻親吻了月讀。
這樣的她,卻總愛枕在月讀身邊睡,靠著他的肩,或是當他沒反對時,她會枕在他膝上,自己尋找最舒適的姿勢。或許是月讀身上有人類所不可能有的清凜正氣,讓她嗅不到像幕阜王那股令人作嘔的淫穢味道,所以她認定他是可以全心信任依偎的……
至少,在她知道額上珍珠來由之前,她是這般相信著。
「夫人,貞貞是一片好意嘛……您也犯不著撂這麼狠的話,被大王聽見是要殺頭的……」而且大王會連她這名無辜小婢一塊兒殺。
「哪邊涼快哪邊滾啦!」窮奇耐心耗盡,無情地伸出腿將小婢踹回淫亂酒宴那兒去。
「哎喲——」婢女淒慘叫疼,按著臀兒,從地上爬起,噘著小嘴想抱怨兩句,怎知一回頭,夫人已經不見蹤影。
長長水廊,空無一人,就算是以男人的腳程,也不可能在短短片刻從這頭奔馳到水廊那頭。
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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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獸的本性就是壞,而且說話不負責任,脫口的字句全憑當時心情好壞而定。
心情若好,她可以在幕阜王問她想吃什麼時,回他少少一兩句菜色。
心情若不好,就算是在人界地位至高的君王,她也不會客氣地冷言頂嘴回去。
她的心情,一直都很糟。
她說的話,一直都沒幾句能聽。
所以當幕阜王第十度討好地詢問她,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換來她最美一笑時,她給了答案。
「我要天下雞犬不寧。」
這是氣話,氣某個傢伙滿腦子只想著讓天下無惡人,渴望天地祥和寧靜,每個人每隻妖每株草每朵花都能幸福快樂,為此,清除擾亂世間的害蟲亦在所不惜。但她偏偏不要讓那傢伙如願以償,最好是激得他在天山跳腳。
男人,被美色迷到暈頭轉向,竟也昏庸地答應她。
戰爭開始。
幕卓王以拓展國境版圖為理由,向外發兵,手段血腥暴戾,短短幾十日之內,雄兵部隊將西邊鄰近小國吞噬殆盡,軍隊休養半個月,準備往東邊鯨吞其它國家。
人類的慾望,越養越大。
一開始表現得好似全為了討好她,後來,是為他自己。
打下的鄰國進貢無數財寶及美人,並且俯首稱臣於他之下,坐在權力最頂點的滋味何其美妙,他食髓知味,樂此不疲,國內賦稅用來養大軍隊,百姓死活已經拋諸腦後。
戰爭之中,獲益最多的,是他。
他得到領土,得到美人,得到數不盡的貢金,得到權力,得到過度膨脹的殺戮滿足。
她只得到臭名一個。
禍國妖女。
幸好她對虛名也不在意,即便今日受人敬仰,誇她為護國仙女,她也不會比較快樂。
他們愛怎麼看她就怎麼看她,反正她本來就不是好東西。
昨日,幕阜王領著軍隊凱旋歸來,從夜裡就辦起奢華熱鬧的慶功酒宴,一直到今日還沒停止,看來似乎會延續數天。
幕阜王派人來邀請她許多回,要她到酒宴上與他分享戰果,但她連甩也不甩,自己在房裡睡上整日。
奇怪,有人替她發動戰事,擾國擾民,讓全天下人陪著她苦惱,為什麼她還是不快樂呢?
外頭飄散的氣息全是凶獸最喜愛的陰霾,有家破人亡的悲苦,也有戰死沙場的怨恨,她嗅著嗅著,卻仍是皺眉。
「夫、夫人……」婢女貞貞跪在躺椅前,怯怯地開口。
此刻,窮奇正舒展著纖勻身軀,嬌慵地窩在長椅上,像只懶洋洋的貓兒。她以軟墊為枕,絲綢為被,長髮不做任何梳整,任由它胡亂散敞,猶如隨手潑灑的水墨畫,微瞇的媚眸,百般無聊地瞟向婢女。
「大王又派人來請夫人了……正在外頭候著呢……」嗚,求求她快去吧,難道真要大王下十二道金牌才能請得動她?為什麼要為難她這麼一個小婢女?
窮奇翻個身,由側躺改為仰臥。
「夫人……求您露個臉吧……畢竟,這一仗,大王是為您而打……」
窮奇噗哧一笑,冷哼出鄙夷,「為我而打?我得到什麼?他又得到什麼?得了便宜又賣乖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人類,明明就只是找借口掩飾他的貪得無厭,將罪名推給另一個人,自己裝得多委屈,結果收穫最豐碩的人,到底是誰呀?」
裝得還真像一回事。
為了討美人歡心,不得不出兵——呿,難道戰敗國會進貢俊男給她享用嗎?當然不會,送上門的絕世佳人還不是上他的床去伺候他的慾望。
她開口要他讓天下雞犬不寧,完全說中他的野心,那是他老早就產生的慾念,她的要求,只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
「夫人!貞貞求您別這麼說……」外頭還站著大王派來的人,若被聽見,不被剝層皮才怪!
「好吧。」窮奇從長椅上坐起,長髮蓋住半張微仰艷容,紅紗滑落大半,露出裸白右肩,她紅唇噙笑,很惡意的那種,彷彿找到樂子的壞孩子,正準備好好惡作劇一番。「去瞧瞧人類貪婪作戲的嘴臉也不錯。」反正她正嫌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