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鏡花水月

第5頁 文 / 清尊

    「……你竟然與神族做交易?!」

    「不是交易,是輸贏。他輸,我贏。」

    「你不知道神族全是群冷血無情的傢伙,他們給予妖魔的承諾根本沒有實現之日,想利用我們時就一副慈眉善目,搾乾我們之後就立刻冷漠絕情地跟我們劃清界線。這一點,你們四凶應該比我更清楚——渾沌被囚之事你忘了嗎?囚住渾沌的是誰你也忘了嗎?你現在竟然還敢和月讀做交易!」

    「我就說了,不是交易。」這麼難溝通嗎?「渾沌的事,用不著你提醒我,是誰囚住渾沌,我比你更清楚,是月讀。」

    「對,是月讀!你沒想著要替同為四凶的渾沌報仇便罷,竟然還與月讀過從甚密——」

    「我幹嘛幫渾沌報仇?各人造業各人擔,渾沌被囚是渾沌家的事,又不是我被囚。」窮奇好笑地反問蠪蚳。

    她雖與渾沌、檮杌、饕餮同列四凶,卻不代表他們四人之間的感情有多融洽,那套「誰欺負你,我幫你打回來!」的義氣,不存在於彼此心中,她與他們,充其量就是「認識」罷了。

    比起渾沌和檮杌,她與月讀見面的機會還多上數千倍。

    從她睜開雙眼的瞬間,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月讀。

    黑髮披散,未加束綁,仍舊一絲不苟,直溜溜地傾洩在雙肩,就算黑的轉變為白,她仍是忘不掉那一日的他。

    他持著與三名仙人師兄相反的意見,淡著聲音表情與他們爭辯,不容反駁地說著她有活下去的權利。

    或許是獸的本能,對於張開眼頭一個看到的人帶著最最深刻的記憶,她無法否認,月讀的身影一直都烙印在她眼底深處,雖然她自由自在、滿山逼谷地跑透透,隨心所欲地享受著人生,但無論經過多長時間,她總還是會繞回月讀身邊,去鬧他,去逗他,去看他。

    月讀不是她的親人,不是她的朋友,甚至什麼都不是,卻是她最常見到的傢伙。

    對月讀而言,她與渾沌、檮杌、饕餮或是任何一隻妖獸都一樣,在他眼中,平等的眾生代表著同樣的面容,她並不特殊,即便她好美、好艷,她有最耀眼炫目的窈窕身段,最柔滑細緻的青絲,最勾人的眼神,最甜蜜的嗓音,月讀都不會驚艷。

    換成是渾沌、檮杌或饕餮,月讀仍會與三名仙人師兄相抗,堅持他們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她只是一隻凶獸,月讀一定是如此看待她。

    一隻凶獸。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了。

    窮奇清楚自己在月讀面前所代表的意義,她會不會出現在他身邊,她幫不幫他打蠪蚳,她吻不吻他,她今天有沒有比上一回見面時更漂亮……這些,月讀毫不在乎。

    對,他才不會在乎!

    心情,一整個惡劣起來。

    窮奇遷怒無辜的蠪蚳,翻臉如翻書,方才臉上還掛著笑,此時只剩怒目相向。

    「你不要一直囉哩囉唆,跟我去見月讀就是了!」

    「別想!」

    偏偏她就是想。

    窮奇啐了聲,不再浪費唇舌,手裡扯著一條紅絲綢,繃繃有聲,蠪蚳見狀拔腿就跑,窮奇佇立在原地不動,將紅絲綢拋向蠪蚳——

    蠪蚳逃得夠快了,卻不及紅絲綢的速度,血一般的紗被賦予生命,它像條迅速撲咬獵物的大蟒,咻地糾纏上蠪蚳的雙腿,一收緊,他的上半身還處於奔馳狀態,雙腿卻被反向一扯,這一跌,摔斷他三顆利牙。

    「敬酒不吃要吃罰酒,我都懶得說你。」極度鄙視的輕哼,從朱紅艷唇裡逸出。她最討厭不識時務的傢伙,明知道打不過她,就乖乖認輸嘛,省去她出手逮人的麻煩。

    紅紗在蠪蚳身上靈活纏繞,從腿部往頸上盤踞,將他纏成動彈不得的蟲蛹,四肢不能行動,剩下嘴皮子能用。

    「你以為神族會感激你的多事嗎?你以為把我當成供品送給月讀,他就會像摸隻狗一樣摸摸你的腦袋誇你好乖嗎?你一定會後悔!你一定會嗚嗚嗚嗚嗚嗚——」

    纏成拳頭般大小的一團紅紗,硬生生塞進蠪蚳嘴裡,不讓他再吠下去。

    月讀不會感激她。

    她知道。

    就如同她替他做過無數的事——知道他最近要去處置哪只壞妖,她會搶在前頭幫他先解決那傢伙;知道哪只壞獸製造麻煩去打擾月讀,她會扳扳十指,讓那只壞東西後悔自己出生在世上——他不感激,還會指控她行事毒辣,以暴制暴。

    月讀不會誇她好乖。

    她知道。

    那又怎麼樣?

    她做得開心又甘願就好了呀!旁人多嘴什麼?!

    窮奇抬起金鈴玎玎作響的足踝,猛踩蠪蚳的臀一腳,右手揪緊了紅紗,拖著他找月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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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

    窮奇獻寶似地將蠪蚳拋到月讀面前,紅唇要多彎就有多彎,笑容要多甜就有多甜。

    月讀低眉斂目,瞧也不瞧她或蠪蚳。

    窮奇不悅地說道:「我把蠪蚳毫髮無傷的帶回來啦,連根獸毛也沒掉。」因為不傷蠪蚳是月讀先前說過的,她有記住。「你輸了,你得聽我的!」

    「我並沒有允諾你任何事。捉蠪蚳一事,不須假你之手。」他沒說的是——你多此一舉。

    「……」果然沒有感激,連一丁點也沒有,還順勢數落她多事。

    好,比輸贏是她自己一頭熱,他沒答應她。

    好,捉蠪蚳是她好管閒事,他沒央求她做,她還搶走他的功勞。

    蠪蚳瞄上來的眼神,也正在嘲笑著她兩面不是人,窮奇憤憤地一腳踩上去蹂躪他的大臉。看!有什麼好看?!

    「你也沒有拒絕我呀!」她仰起臉,決心要用耍賴這一招。

    「我有。在你衝動地轉身之際,我拒絕了你幼稚的提議。」是她跑太快,快得連他的聲音都來不及傳入她耳裡。

    「我沒聽到,不作數!」她別開臉,任性到底,一會兒美眸又狠狠地轉回來。「你敢食言,我就到處去指控你神月讀說話不算話,比凶獸更壞、更不知禮教!」

    她會羅織一大堆罪名,讓大家都誤解他,使他的神威蕩然無存——反正她是凶獸,散佈謠言和顛倒是非這幾檔事她常做,別以為她不敢。

    「嘴長在你身上,說與不說,我不會阻止你。」

    就是這種態度,吃定了她拿他沒轍嘛!

    可惡!她、她、她、她她她她……她真的沒轍!

    她能拿他怎麼辦?

    不爽地放走蠪蚳,讓他重新再捉蠪蚳一次嗎?月讀巴不得如此,他最不喜歡欠人情。

    真的四處去說他壞、譭謗他的名聲嗎?月讀根本不在乎虛名,加諸在他身上的字眼是誇獎或貶抑,他都無關痛癢。當年封住渾沌,後來封住擁有渾沌法力的小妖狐,指控他的聲浪不會少只會多,月讀仍舊是月讀,不曾因此改變作風,不會為了得到他人一句景仰而違逆本性……而她,也不是真的想壞他聲譽。

    她完全沒有贏的籌碼。

    窮奇像顆洩光氣的皮鞠,自己在生自己的悶氣。

    她低著頭,不讓自己氣鼓鼓的醜樣落在月讀眼中,就算他不在意她是美是醜,偏偏她自己在意,所以,她每次來找月讀時,總是用象牙梳將一頭又長又濃密的鬈髮梳得整整齊齊,再簪上鮮花,抹胭脂,塗水粉,像個傻瓜似的在水池畔照了又照、瞧了又瞧,這些,月讀都看不到。

    低垂的視線裡,只有被踩了好幾回仍一樣不怕死地維持眼中諷笑的蠪蚳,以及饕餮胃囊的粉紅顏色。

    突兀的一抹白,跨入她視野之間,是月讀潔白的鞋履。

    她猛然抬頭,月讀就站在她面前。他扣住她的手腕,大掌有著雲霧般的沁涼溫度,他的力道很輕,她只覺得腕間一緊,一道白光逼得她瞇眸,而瞇眸之後,粉色胃囊消失不見,腸胃蠕動的聲音不再充斥耳膜,不知多少時日不見的溫暖日光灑落在她身上,湛藍的天,白淨的雲,饕餮咬著雞腿、一臉錯愕的傻樣近在咫尺,在在都在宣告一件事——

    她從饕餮的胃裡出來了!

    就只是眨眼間,月讀將他們兩個從見不著天日的大胃裡帶出來了!

    她就知道以月讀的本事,要從饕餮胃裡出來很容易,但……容易成這副德行哪有天理?!

    「就當做是你逮住蠪蚳的回禮。」月讀語調平平,衣袖輕揚,蠪蚳瞬間消失不見——他被送到神天愚所在之處,交由天愚發落。

    他的話,震醒窮奇,她還在適應外頭明亮的光線。

    「慢、慢著!」她喝住月讀。「我贏的代價不是要你帶我離開饕餮的胃,你不可以擅自決定!喂,月讀——我要的不是這個啦!」

    她必須要用吼的方式才能掩飾自己的開心。

    他可以不管她的死活,放任她一個人在饕餮胃裡被消化成一攤充滿養分的屍水,讓饕餮的腸胃將她給吸得半滴不剩,他可以的!

    但他沒有,他沒有!

    無情的神祇,冷情的月讀,在他離開饕餮大胃之時,沒忘了將她也給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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